一睁眼,他便看见了庄园顶上蓝蓝的天。
“司琦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
他直起身子,看见拉斐妮并没有换掉那身黑红的衣服,只是束起了头发,补了一些眼妆,衬得人精神不少。司琦支起画架,认真调了调色盘,安排拉斐妮坐在椅子上。由于眼前的人色彩尤其绚丽,他大胆使用了黑色和红色,他最近喜欢这种明艳的风格,所以画起来尤其快速。
他的笔刷在纸面上来回扫动,和草坪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相得益彰。
“姐姐!”
忽然间,他又闻到了那阵铃兰香。
但是他比较坚毅,手中的画笔没有颤动,在红裙摆处渲染着。拉斐妮眼中闪过一丝慈爱的光,看向了声音的来处,“你这么一叫,画家先生的笔可是要拿不稳了。”
来人的脚步越来越近,直到走到司琦身边。司琦能感觉到那人正在观察他的画,他的笔速变得不被察觉的快了,“先生画的真好,今天能给我画一幅吗?”
两人之间的空气变窄了,司琦有些沉不住气,只好停下了手中的画笔,转过头看向那个人。
他愣住了。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形容当时的情景。所有装满颜料的气球突然碰撞在一起炸开了花,最后化成极致的淡粉色和纯白,极简的线条穿行于颜色之间,就像少女白皙精致的脸庞,不加一点粉黛修饰就如粉嫩的黎明一般。领口间的珍珠吊坠镶嵌在项链上,置放于奶白色的活泼绸底纱裙上。她的耳尖挂了一簇含苞待放的铃兰,这正是那香味的始作俑者。
是的,司琦管她叫“始作俑者”,所有为生存而强行产生的艺术细胞全部被杀出了比赛,留下的只有最原始的美丽和缪斯。
就像朵拉·玛尔之于毕加索。
少女微微倾身子,如朝露般笑盈盈看着他。
“好……好。”
“让你困扰了司琦先生,这是我们家的幺妹——拉斐亚·格里。你叫她拉斐亚就行。”拉斐妮招了招手,示意妹妹到她身边,“待会儿麻烦你帮她也画一幅肖像。”
少女起身,冲司琦伸出手,说话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抚在他心头,“叫我佩佩就行,大家都这么叫我。”司琦行了吻手礼,“幸会,拉斐亚·格里小姐。”
给拉斐妮画完之后,他吩咐庄园里的匠人将这幅画裱了起来。他只负责绘画,剩下的事就留给格里家族的人自己安排。在给拉斐亚绘画的时候,她由于天生爱动的性格,在凳子上有些不老实,眼睛扑朔着光芒,攥着衣角咬了咬唇问道:“画家先生,快好了吗?快好了吗?”
司琦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幅肖像里注入了太多的个人情感。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释放自己对于艺术的狂热,他总觉得这幅画可以更好。他致力于画出她的每一个细节,直到拉斐亚已经开始端不住贵族礼仪叫苦连天,他才满意地停下。
“小姐,你可以来看看。”
她像个小鹿一样蹦到司琦面前,开始打量这幅画。司琦有些紧张,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以前给贵族作画,他都是收笔就走,从不回头收满意度的反馈。但是这一次,他非常渴望收到来自自己灵感缪斯的关注和赞美。
“真好看,我都不知道我那么好看。”她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一定是你眼中的我吧。原来我还有这样的一面啊,真是不可思议。”
画里,拉斐亚和现在的衣着毫无差别,只不过她所坐的地方不是那张凳子,而是花园的喷泉旁边,用纤细的手指挑弄着泉水,肌肤上沾着几滴若有若无的水珠。“你的反馈很真实,我向来不喜欢听谄媚的言辞。”
司琦以为自己已经在画作和言辞上胜利了,便准备起身交付作品。
“不过,你还是不要把这幅画交给我爸爸了。”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在司琦耳边叮嘱着,“我喜欢的东西,我父亲肯定不喜欢。他觉得肖像应该是端庄的,虽然你之前给他画的那幅,他爱不释手。”
拉斐亚走远之后,司琦被管家通知与格里家的人共进晚餐。
他叹气,感慨这是一场鸿门宴。下午与拉斐亚的对话还回荡在脑海中。
因为他从来没有给拜伊·格里画过肖像画。
就算是他曾有给画过,但是自己如此随性的风格应该是年轻贵族喜欢的类型。像拜伊·格里那类需要拿肖像画进行政治用途的人,会选择混迹政坛后更加稳妥的画师。
他思索了一会儿后,画了一些时间又画了一幅给拉斐亚的肖像画——端庄,穿着传统的贵族礼服,又不失她骨子里的活泼。
而先前那幅画,被他收了起来,贴身放着。
他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将它托付给了管家。自己则信步在长长的走廊上,走向餐厅的方向。
格里庄园的内部通通用蜡烛照明,摒除了现代科技的干扰。房屋共有五层,一楼是待客厅和拜伊·格里的书房和办公室,二楼是餐厅和管家,下人们的寝室;三楼是格里家三姐弟的寝室,四楼是拜伊先生和夫人的寝室以及娱乐室;五楼他尚且不知,这些信息也都是管家告诉他的。
走到中间的楼梯转角,他突然听见了哭泣声。
司琦在被欧壹瞳收养之前,一直在孤儿院长大。所以他对任何哭声都很敏感,但是也学会了屏蔽,毕竟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并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要自己去品尝。
但是这次的哭泣声不一样。他觉得是拉斐亚的声音。
不可抗力驱使着他不自觉走上楼梯,无声靠近了哭声的源头——拉斐亚的房间。
一个浑厚的男声传了出来,具有不可反抗的穿透力。
“拉斐亚,你今天又家族以外的人说话了吗?”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传来少女颤抖的声音:“父亲……我不是有意的……”
话音未落,响亮的声音刺痛着司琦的耳朵。那是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他非常明白。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我已经叮嘱过你了,从我开始竞选市长的那一天开始,你就不能和任何外人会面。上次你和慈安偷偷见面时,我已经警告过你了。”男人的话语变得锋利了起来,“尤其还是个无关紧要的画家……”
确实无关紧要。
听到这里,司琦脸上火辣辣的,忿忿凑到了门缝边看里面的情况。
拉斐亚趴在地毯上,刚刚还洁白的裙子已经染了血,渲染到了地毯上,头发也凌乱不少,一道道鞭子的痕迹触目惊心,哭地喘不上气。司琦的瞳孔痛苦放大,但是面部表情极其克制地没有变化。他反而躲到了一边,隐忍地等待男人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他确认走廊和楼梯上没有人后,站在拉斐亚的门前,敲了敲门。
门内的人愣了一下,还是有礼貌地说了一句。
“请进。”
看着司琦缓缓打开门进来时,拉斐亚反而松了一口气。即使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却在心里流露出了不合时宜的,胜利的笑容。但是她的脸上依旧是泛着泪光和血光交汇,虚弱支配了她的身体。
“不好意思,请等我换件衣服。我们一起去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