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军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读杜鹏诗集《顺着月光来看你》,便联想至千年前另一位杜姓诗人的名句,看来我有些被感动了。时下,每年有多少部诗集问世,恐怕难以计数,然而能读至让人有所感动者,确实少之甚少。其因为何?便不妨于杜鹏即将出版之诗集《顺着月光来看你》中品味,说一点感动与慨叹,道一番感悟与沉思,作为心得交流,诗艺切磋,当不失为一次美好的相遇。
杜鹏积近年诗作成集,命名为《顺着月光来看你》,十分诗意的书名付梓之前,恰是我顺着月光来读他的诗。掩卷即认为,杜鹏可谓出手不凡,即将出版的首部作品,堪称好诗集。
说面前摆着一部好诗集,理由至少有二:首先好在题材集中。开篇至落尾虽分三辑,却将乡愁吟咏一贯到底。题材看似单一,内涵恰恰由此而丰富。丝丝缕缕的乡愁表达,或闪跳于意象之上,或蕴藏于意境之中,点滴丝缕,多姿多彩。仅此一点,便可供一些初出诗集,生怕不能全面便“杂烩式”选编的诗友借鉴。其次好在爱意浓情。整部诗集饱含的乡土情感,亦是一贯到底,亲情与友情,童真与物象,命运颠沛与时空记忆,交错妙造,无一不被纯真爱意所浸染,因而具有了魂牵梦绕的感染力。
杜鹏能写出这样一部诗集,与他的人生经历是相关的。他是四川通江人,1974年出生,1996年参加工作,乡村教师。他说,在偏远村小闻听山风,他在月光中沉淀下来,边教书边写作。也许正是这样的环境,让他没有追逐潮头的文学机会,反而使他的创作基础十分接地气。
“黄昏了,父亲把夕阳坐成一片红/他折下几根枯藤,反复地编织/编织鸡鸭和牛羊,编织风车和犁铧/编织着一辈子的左邻右舍//他说,这一走/只剩下梦和方向了/今后的老骨灰,只有趁着/故乡黑夜的风,悄无声息地/摸着月光回来。路,不会陌生”(《走不出故乡》)。
读这样的诗行,又让我联想起古人名句“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是家”。乡愁是什么,乡愁就是孤独,而孤独是文学创作的基本动因。所以诗歌营造的意象和意境,正是这一层孤独追寻解脱并升华的投影。一如杜鹏于乡土的河川之上怀想先贤。
“端午,我不敢涉入江水/我担心水走失了晴天/冷冷的月不再安静/我在岸边,从黄昏的裂缝里/打捞你潜伏江底多年的谏言//天空的雨,并不显得乐观/偌大的云,容不下你的思想/岸边的草,举起火焰的祭祀/我找你投江前的疾呼,没看到佩剑/只有那一岸怀念的灯火”(《我想你的孤独和思想》)。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之所言文学的孤独,并不是自我封闭的黑暗深渊,因为诗歌饱含着爱意,于是所有的孤独将化之为博爱与大爱。
爱,如若心跳脉动:“黄昏,再次扯出/黑夜的内幕/一颗颗星星揪着旧事/无法交出上火的药丸/所有的内伤/随流星下坠/孤伤的羽毛/在灯下,是何等的柔软/我把自己/在黑夜,慢慢收拢”(《借黄昏的一枚羽毛说话》)。
孤独因有爱的相依,便能造化境界为一种崇高,深沉而温暖,悲悯而美丽,奇幻而真实,微弱却又自由地成了一种永恒的向往,为此我们才说,美是真理的光辉。
诗本当是美的:“她带着最朴素泥土/谈到麦苗,绿色填补了饥饿/把露珠举到了头顶/谈到菜地,弯腰就可以拾起炊烟/干净的叶片还原了生态的奔跑/也谈到空气的元素,醉了鸟鸣/绿了山坡,透明里没有尘埃//每次说完,母亲却放慢光阴/担心乡村的话题触痛高楼的腰身/她不习惯楼梯的高度/和一些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生怕秋风吹瘦了乡音”(《带着故乡行走的母亲》)。
这样的诗行里,语言是清新的、质朴的,却又由新颖的意象调动得恰到好处,虚实相生而富有了诗意语言的张力。借此,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诗歌创作的语言问题了。
当下,似乎有一种泛滥级的,标榜为新锐或时尚的诗观,俨然主导着一些青年诗人的语言选择。他们一看到语言清新质朴的诗作,劈头便是不屑一顾的定论:太过老旧了,这怎么能为诗歌语言做出贡献呢?然而观其笔下诗行,定会有不少人大喊头痛。倘若认真解读,表象上不过用了些生造词汇,颠倒语法,歪拧形象的手法,而内在里,却是将错位的孤独,深渊式的处境误以为诗歌意境的表达。这样的所谓诗作,往往把作者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而诸多读者却不知所云。假如孤独没能与爱意融合为光明的向往,那恰恰才会坠入自我封闭的黑暗空间。然而,杜鹏的诗歌语言不矫揉造作,显得清新质朴,描绘得意境深远,回味中蕴含淡淡的清香。
诚然,诗的形式和语言,在创新的动力之下才会不断获得生命力,但是,就诗歌创作而言,人文情怀终极所指的方向是恒定不变的,就像丝缕乡愁的孤独,必然释然于浓情爱意中而升华为诗意的美好与崇高。所经,不是语怪就出好诗句,恰恰是真情定有好诗篇。
真情所至,风也动容:“原想,在春天里/把爱情埋葬在向阳的泥土里/留在恒温的时光里/留在那温柔编织的路口/奢望鸟儿的翅膀溢满冬日的暖阳/月亮仓促地出现了盈亏/朦胧的光走进了你的闺房/你穿着婚纱的影子在时间游走/所有的挽留在夜路上打了死结/我醉卧在陈旧的石栏边/风吹散了蝶恋花的唇香/在轻柔的水边/听蛙声搅乱了午夜的岔路”(《站在风里》)。
杜鹏说,他只是有着对文学的爱好,一直在默默地写,先前甚至没有此生还要出版诗集的奢望。并且,他说得那样平淡如水,这般的从容不迫。我以为这正是他这部诗集显得出手不凡的成功所在。那就不妨借此讨论一下我们读诗写诗的人生态度,对于理解心灵的孤独与生命的爱意,定然是十分有益的。
假如有人说,“文字比生命长寿”,我并不完全赞成,因为在这个权力欲与物欲化纠结的环境里,作家的存在似乎越发功利了,需要他们的书先畅销进而出名,有了名进而需要行政化的社会地位等等。杜鹏与我都上不了这个台阶,我们出版的那些称为“诗集”的物品,可能真不如自己的生命长寿。况且信息爆炸,自媒体五光十色的当下,似乎已经断了藏于深山,三百年重见天日再惊世骇俗的后路。我倒是赞成一位朋友的说法:“生命比文字鲜活”。而我们只是喜欢用文字构建的诗行,表达或表现自己的生命而已。
肯定不必为这一种孤独悲哀,仅仅如此,我们也将收获与众不同的精彩。恰似印证泰戈尔的名句: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飞过!
读杜鹏的诗作,让我又一次感悟到:生活对于人生是一次苦泅,我们不可预知有无灭顶之灾。然而生命的意义在于这努力的过程。因为正透过这些困扰和苦难,某种美好的东西出现了。凡是满怀着爱与智慧去生活和工作的人,都能在他们对自然和艺术的真诚中找到护身符。
他们将不被邪恶伤害:“静好的天空/不在乎白云的任性/星星停留夜空/只为找你起程的炊烟/雨水涨满了整个河流/一朵花被走失的蝴蝶打湿腰身/彩虹将你的裙摆引入高空/风一过,破碎似梦/灰暗的情节蚀骨之痛//你把最美的故事/留在浮云上。集结更多的重量/我用余生所有的力量/等你的倾泻而下//守候让一匹马在原野上奔驰/最美的等待,静默在栅栏外”(《我的沉默不语》)。
我想,我与杜鹏的心是相通的:创造的目的不是获取功利。真正有创造力的人将与创造融为一体,而没有创造力的人才站在创造的一旁,炫耀创造投射在他身上的浮光。
我从事文学专业工作30年,其间发现一个规律,绝大多数成名作家一生的作品,其实很难超越自己40至50岁这个时段。杜鹏正处于这个时段,我对他后续的精彩作品抱有很大的期待。
于是我还想借此对杜鹏说,功利者的美感是破碎的美感,创造者则寻求大真、大美与大善。所以诗歌创作是一种磨难,甚至让生活不幸,却也让灵魂不朽,高尚永存!
是为序。
2021年6月2日于听风堂
孙建军,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第五、六、七届主席团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