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社会性死亡

拖着行李箱出站，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满大街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与大厦之间，只有很窄的一线天。

旅客拖着行李箱，来去匆匆。

成群的出租车司机们守在出站后拉客。

进城的农民工驼着背，背着尿素袋装着的被子和行李准备去城中村落脚。

袖口下的胳膊明明很瘦，却又很有力气。

西装革履的房产销售顶着地中海，骑电动车载着找租房的毕业生穿行在大街小巷里。

兼职的学生们戴着遮阳帽，守在刚开业的新店前给路人发着传单，对每个人都会露出微笑。

门口还有套着熊本熊皮套的员工摇摇晃晃。

一旁的雪王人偶则时不时跑过去一个肉弹冲击。

苏棠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皮套人打架。

直到夏姨的电话拨过来，他才回过神。

“小棠到站了吗?”

电话刚接通，还没等苏棠开口，夏箐温柔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到了。”

“姨在A出站口，门口那辆白色的保时捷看到了吗？”

苏棠左右看了看，在一众车牌里寻觅着保时捷的车标。

他对车不太感兴趣，平时也不关注，所以知之甚少。

就记得奔驰的三叉星，还有玛莎拉蒂的是一个鱼叉。

奥迪是四环还是五环来着？

苏棠正打算用百度搜索保时捷车标图片，夏箐却是先一步看到了他。

“你站原地别动，等我来接你。”

苏棠个子高，长得好看，在人群里左顾右盼，眼里有种清澈的愚蠢，辨识度很高。

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一个撑着遮阳伞，戴着墨镜的窈窕女人朝着这边走来。

“小家伙又长高了啊。”

夏箐来到苏棠面前，摘下墨镜，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眉眼弯弯的。

她是很会打扮的女人，不管什么年纪都像年轻姑娘。

一头波浪卷发从两鬓垂落到胸前，口红的颜色红得鲜艳。

红色短袖加上黑色百褶裙，还有丝袜和高跟鞋。

经过她身旁的一些小男生也会频频侧目。

“这边走。”

夏箐很自然地伸手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杆。

“夏姨，我自己来吧，这个很重的。”

苏棠赶忙制止。

“没事儿。”

夏箐摇了摇头，拖着行李箱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期间还不忘将遮阳伞撑在他的头顶。

苏棠一路无话。

明明见面之前在脑子里编排了一大段话，但是正要说的时候舌头就打了结。

他跟在夏箐身后，见到了那辆白色的保时捷卡宴。

发现车标中央是一匹马，四围对角有鹿角和红黑条纹装饰，于是默默记了下来。

将行李箱放到了后备箱，苏棠上了车，夏箐还很贴心地帮他系好了安全带。

她的手很温柔，白白净净，手指也纤细修长，看不到皱纹。

那股清新的香水味也扑到了他的鼻尖。

“小时候总是缠着我，长大了倒是变害羞了。”

夏箐看着他拘谨的样子，温婉地笑着。

以前她每次去祝妍家里做客，苏棠都会特别开心。

因为夏箐对他特别好，每次来都会给他带很多好玩的玩具，还有各种好吃的。

祝妍甚至觉得自己儿子和夏箐要更亲近一些。

有时候犯了错，老妈抄着衣架打他的时候，夏箐也会就把他护在身后。

“夏姨的手，看起来很年轻。”

苏棠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妥。

“呵呵，哪有形容人的手年轻的。”

夏箐浅浅笑了笑，翻了翻自己的手掌。

“我妈的手，看起来有些老了。”

苏棠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妈妈的手。

爸爸走后，为了扛起家庭的支出和兄妹上学的费用。

祝妍同时做两份工作，下班回家后还会绣十字绣卖给麻将馆里有些闲钱的富婆婆。

她的手起了茧，多了很多皱纹，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

爸爸在的时候，常常和苏棠提起学生时代和祝妍的爱情。

他说第一次见到妈妈的时候，妈妈在大学食堂的档口兼职帮忙。

她的手特别好看，袖口下的手腕白得发光。

有种卓文君在垆边卖酒的感觉。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那一瞬间，我就想起了这句诗。”

“你妈当时是我们大学的系花，不知道是多少男生的白月光，但最后被我追到手了。”

每当爸爸对着苏棠吹牛的时候，苏棠都能在妈妈脸上看到很温柔的笑容。

那笑容像娇羞的少女。

尽管那时候的她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沾上了财米油盐和家长里短的气息，不再清新脱俗，从白月光变成了饭粘子。

“我都快成黄脸婆了，还白月光呢。”

祝妍总是撇撇嘴，嘴上嫌弃，眼睛却时不时往老公那里瞟，心里期待着他能多夸夸她。

“你当时很美，但我更爱现在的你。”

“老婆，我要和你谈一辈子恋爱。”

这时候，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妹妹茯苓就会大喊:“肉麻死了，爸爸你不要再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然后，小小的屋子里就会爆发出阵阵哄笑。

苏棠那时候在想，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娶一个像妈妈这样的女孩，然后像爸爸那样去爱她。

至于现在，苏棠想的是自己一定要好好赚钱。

赚很多很多的钱。

这样，妈妈就可以老得慢一点了。

“我很羡慕你妈妈。”

听苏棠提起了祝妍，夏箐也有些感慨。

“嗯?”

苏棠有些不解。

“你妈妈嫁对了人。”

“她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还有了你和茯苓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

夏箐柔声说道。

祝妍大学毕业后，回了家乡的小县城，和老公在事业单位工作，过着早九晚五，按部就班的生活。

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和便利，只能赚个温饱。

但家庭氛围很温馨，日子也算和和美美。

夏箐则在大学毕业后去了一线打拼，一路走来历尽心酸。

虽然不必再为物质发愁，实现了阶层跨越。

但是婚姻并不幸福，外人看来光鲜亮丽，实则一地鸡毛。

钱和家庭和睦，能有其中一样就很幸运了，大多数人连其中一样都没有。

“也有很多人羡慕夏姨啊。”

“各人都羡慕别家的生活，殊不知自己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婚姻就像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听着苏棠的话，夏箐微微颔首。

“嗯，小棠长大了啊。”

她透过后视镜，时不时观察苏棠的反应。

苏棠爸爸的事，她很小心地没有提起，怕他会难过。

但他眉宇间充满了阳光，并无郁结。

祝妍跟她说，自从孩子爸爸走后，苏棠沉默了很多，都不怎么爱说话了。

见面的时候，夏箐还有些担心他的心理健康。

现在看来，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也不至于到孤僻的程度。

可能是平时缺乏关心，太孤单了。

从朋友的身份多和他沟通，给他一些关心，应该会让他变得开朗起来吧。

夏箐这样想着，略微放心了一些。

“吃饭了没有?”

苏棠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吃过了。”

其实他没怎么吃东西，但是肚子不饿，也不想麻烦她。

“晚上等朝颜回来了，姨带你们出去吃点好的。”

夏箐说着，一边开车，一边看着沿街的餐厅。

“小棠晚上想吃点什么呢？”

她的声音很温柔，嗲嗲的，有点小女人的俏皮。

虽然是长辈，但看起来年轻，并不让人反感。

“我不挑食，夏姨决定就好了。”

闲聊了几句，苏棠也打开了话匣子，少了些拘谨。

夏箐所在的小区名字取自词牌名临江仙，距离江滩边很近。

绿化做得很好，进门的时候能看到大片的栀子和紫阳花。

附带的诊所门前栽着雪白的绣球，花坛里有高大的刺槐和雪松。

路边随处可见风信子和君子兰，还有黑色的燕尾蝶。

草坪上则有橘猫仰躺着露出肚皮睡觉。

上了年纪的大爷在小区里用单杆锻炼着身体。

年轻的女孩则牵着狗绳，被精力旺盛的狗子拽着遛弯。

总的来说，生活气息很浓。

夏箐在物业给苏棠办理好了进小区和电梯门的门禁卡，还在门锁上录入了他的指纹。

“这个是给你准备的房间。”

房间大概十五个平方，非常敞亮，电脑桌边有一个很大的飘窗，被浅蓝色的窗帘半掩着，能将窗外的江景尽收眼底。

“喜欢吗？”

“喜欢。”

苏棠连连点头。

“在这里不必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夏箐摸了摸他的头发，目光很是温柔。

“对门是月见和朝颜的房间。”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是朝颜在学校有个竞赛要参加，所以不在家。”

“月见上大学了，每个月回来一次，这名字起的倒也合适。”

“月见月见，每个月见一面。”

提起自己女儿的时候，夏箐明显有些无奈。

苏棠听着这俩女孩的名字，若有所思。

朝颜是牵牛花的别名，月见是指月见草。

他记忆里，隐约和林月见在小时候见过一面。

林月见从小就长得很高，那时个头比他高很多。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忘了她的样子。

就算林月见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

至于林朝颜，更是一面都没有见过。

安置好行李，夏箐带苏棠去购置了生活用品，很贴心地帮他铺好了床，随后就带着他去了学校报道。

苏棠的成绩很好，文科基本稳定在650以上，数学能考到满分，是能冲清北的苗子。

教务处的老师很是满意，给他安排进了十一班，也就是高二的实验班。

祝妍在给他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原来的校长都特意出面了，希望苏棠能留下来。

因为他可能是学校近十多年来唯一有可能冲清北的学生。

高一那会儿，就有隔壁市的学校打电话过来想挖他走。

但是苏棠不想离家太远，就全部拒绝了。

直到学校出了事，祝妍了解到学校里某些学生的风气之后，这才坚决要给苏棠办理转学。

俪水高中的学生一般都是住校的。

苏棠不太喜欢住宿舍，于是让夏箐给他申请了走读。

“手续都办完了，现在是回家？还是在校园里走走?”

夏箐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歪着头看向他。

“我想在学校里逛一下，熟悉一下环境。”

“夏姨您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

苏棠之前约好了和师傅见面。

“行，我公司还有事要去处理。晚些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回去。”

夏箐说完，就开车赶往了公司。

苏棠则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学校走着。

这会已经是下午两点，一整天没吃饭，他肚子也有些饿了。

恰好经过校园里的罗森店，他就买了一块三明治，还有一根鸡肉烤串。

一边吃，一边朝着自己以后上课的教室走去。

吃完零食后，暂时没找到垃圾桶，他就把烤串的竹签捏在手里。

见周围没有人看到自己，还将手里的竹签当成刺剑对着空气一顿乱戳。

“我的剑准备好了!”

“别人也成功过，但只有我能。”

“锐利的剑，锐利的眼。”

像这样的中二病发作现场，以前也没少被人看到，每次都尴尬得让他想跑路去火星。

看铠甲勇士会偷偷模仿炎龙侠的甩手动作。

路上捡到一根带护手的直木棍，还会爱不释手，舞得虎虎生风，嘴里还喊着我的剑就是你的剑，哈撒给。

你所热爱的:“师傅，我已经到学校了。”

苏棠将自己来学校报道的消息告知给了师傅。

他心想，自己和师傅有那么多相似的爱好，在现实中应该也可以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所以在这里，应该也不会感到孤独吧。

想到这里，苏棠的脚步逐渐轻快。

胳膊跟钟摆一样，摆得很高。

一时间，他有些忘乎所以。

经过楼梯转角的时候，前面有个女生停下来看着手机，正在打着字。

炎炎夏日，少女穿着一条轻薄的白色长裙。

苏棠一不留神，握着烤肠竹签的胳膊猛地往上摆起。

那女孩的背影猛地抖了一下。

苏棠顿时僵住了，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手里那根竹签，刚刚扎到了那个女孩子的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