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才与傻子

下课后,原本喜欢待在教室里的叶思雨总是会往外跑。

她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11班的走廊外面经过,然后趁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伸长脖子,偷偷瞄上苏棠一眼。

见顾南星正喝着自己那杯自己送的冰淇淋抹茶。

叶思雨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她自己特意送苏棠的东西,竟然被苏棠转手就给了别人。

而且给的还是一个她不喜欢的女生。

等到苏棠起身出教室去上厕所,叶思雨就会装作偶遇的样子向他打招呼问好。

苏棠则低头玩着手机,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头也不抬一下。

其实耳机里并没有放音乐,只是他不想搭理她而已。

苏棠想着只要自己表现得冷淡,她应该就不会主动凑上来了。

但有些人就是很奇怪,你对她热情,她反而不稀罕你。

你要是对她爱搭理不理,她反而来劲了,硬是要缠着你不放。

叶思雨就是后者。

她属于那种占有欲很强,而且很喜欢争强好胜的人。

苏棠越是对她表现得不在乎,那种得不到的骚动就越是让她执着。

……

下午的课结束时,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雨。

广播室里又响起了那首熟悉的爱尔兰民谣《Daily Growing》,可能播音员很喜欢这首歌。

俪水高中的旗帜在雨中飘摇,雨点打在窗外的香樟叶上,声音清脆。

坐在窗边的同学赶忙关上了窗。

苏棠和顾南星两人都没有带伞,于是站在阳台外的栏杆边,等着雨停。

“徐福记,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带。”

黄泽清在身后轻轻戳了戳苏棠的胳膊。

听到她叫这个外号,苏棠脸色一红,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你怎么还记得这个绰号?”

“哼,你都记得我的,我当然也记得你的了。”

黄泽清撅起小嘴。

正在看雨的顾南星闻言,侧目问道:“徐福记是什么意思?”

“徐福记酥糖啊。”

“苏棠,酥糖。”

黄泽清解释道。

顾南星闻言,顿时恍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酥糖,这名字挺甜的,很适合你。”

苏棠闻言,没好气地看着黄泽清,小声说道:“以后不要这么叫我。”

“那你也不许叫我的绰号。”

黄泽清小脸有些傲娇。

“好,我保证不叫你地瓜。”

苏棠连忙点头。

“地瓜?”

听到黄泽清的绰号,顾南星转而看过来,秀眉一挑。

看到黄泽青的个头后,顿时懂了。

“说了不许叫,你还叫?”

被顾南星听到了自己的绰号,黄泽清瞪了苏棠一眼,龇着虎牙,小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

苏棠赶忙举手投降,表示自己知错了。

“帮我带一份湿炒牛肉粿条吧。”

“行,你呢?”

黄泽清又问顾南星。

“我?”

顾南星有些意外,没想到黄泽清会主动帮她带饭。

“和酥糖一样。”

她不知道该吃什么的时候,就会点和苏棠一样的。

“好的。”

黄泽清点了点头,撑着伞朝着楼下走去。

“你和她感情挺好的。”

顾南星倚在围栏边,伸手去接落下的雨。

她感觉苏棠和黄泽青相处特别自然,不会放不开。

而自己在面对苏棠的时候,还是有些拘谨。

“小时候她住我家隔壁,我们一起上学。”

“她爸妈工作忙,回家很晚。她就会找我玩,和我一起写作业。”

“写完作业就一起看哆啦A梦,然后留在我家吃饭。”

苏棠看着那女孩下楼的背影,柔声说道。

“那后来为什么分开呢?”

顾南星问。

“她在学校里经常被人欺负。”

“她爸妈知道后,就让她转学了。”

苏棠说着,有些自责。

他常常在想,如果那时候的他能勇敢一点,力气再大一点。

这样就不会让她被人欺负了吧。

如果他能保护好她,她的童年应该不会那么灰暗。

“哦。”

顾南星若有所思,明白了那天他为什么会为了黄泽青去和那帮校霸打架。

校园里回旋着长笛和木吉他的曲子,还有空灵的女声吟唱。

风是透明的河流,雨是冰冷的流星。

黄泽清撑着雨伞,鞋子踩在地上溅起清冽的雨花,手里拎着温热的餐盒。

“呼吖~鞋子里都可以养鱼了呢。”

那女孩的头发被吹乱的雨花打湿,但清水中洗涤过的脸仍然洋溢着笑容。

“那鱼不得臭死啊?养酸菜鱼吗?”

苏棠打趣道。

“鹅鹅鹅鹅!”

黄泽清听了这话,并不生气,而是伸长了脖子笑得像只大鹅。

这时,苏棠抽出纸巾,递过去帮她擦了擦脸。

这时楼上已经有班上的同学上来了。

这亲密的一幕难免会被其他人看到。

黄泽清小脸一红,总感觉顾南星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我……我自己来吧。”

她赶忙伸手接过了纸巾,将买来的晚饭递了过去。

“多少钱?”

“15块。”

顾南星拿出手机,扫码加了她的微信,然后转给了她45块。

“你这是干嘛?”

见她直接转了三个人的饭钱,黄泽清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你帮我带了饭,这是报酬。”

顾南星淡淡地道。

“不用,帮你带饭只是顺路而已。”

黄泽清摇了摇头,坚持转了30块过去。

她家境虽然不富裕,还经常在食堂打杂帮忙。

但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拒绝一切施舍。

顾南星家里有钱,但黄泽清并没有攀附她的意思,更没有想过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自然不会对她献媚。

“谢谢。”

顾南星顿了半晌,道了谢。

“不客气。”

三人回了教室,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粿条热气腾腾,配上滑嫩的牛肉,在下雨天吃上一口,特别的满足。

“我有几道题不会,想问下你。”

黄泽清拿着自己的数学试卷走了过来,向苏棠请教。

苏棠讲题很慢,生怕黄泽清听不懂。

顾南星觉得他很啰嗦,这么简单的题竟然还要讲那么详细。

黄泽清时不时地点头,然后发出惊呼声。

“天呐,竟然还可以这样做!”

“你真厉害!”

苏棠听着青梅竹马的吹捧,不禁有些飘飘然。

但没一会儿,就碰到了一道硬茬。

那道题是后面的附加题,考的是坐标系和参数方程的内容。

苏棠讲到一半没了思路,只好向一旁的顾南星求助。

“大神,这题怎么做?”

“消去参数,带入圆方程化简,中点坐标就出来了。”

顾南星的嘴巴被粿条塞得鼓鼓囊囊的。

“啊?”

黄泽清完全没听懂,一脸懵。

“哦,我懂了。”

苏棠一拍脑袋,茅塞顿开。

“这题是这样做的。”

给黄泽青讲题的一幕看起来有些诙谐。

讲题的人是苏棠,但是他遇到了不会的题,就会找顾南星请教。

经过她提点,苏棠懂了就继续往下给黄泽清讲。

因为顾南星直接讲,黄泽清是听不懂的。

“谢谢你们。”

听懂了那些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的解法,黄泽清很是欣喜。

“不客气,不会的尽管问我。”

苏棠拍了拍胸口,突然觉得自己真牛逼啊,简直就是高斯再世。

顾南星瞅了他一眼,嘴角轻轻抿了抿。

“如果我不会,还有大神在。”

“大神都不会,那一定是题目有问题。”

“好。”

黄泽清眯着眼,娇憨地笑着。

三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拉进了许多。

晚自习时间,苏棠继续按照顾南星划的重点复习。

顾南星则继续看那本《阿尔吉侬的花束》。

查理童年时,母亲罗丝从不承认自己生的小孩是一个弱智。

她一遍又一遍不耐烦的教查理应该怎样像其他正常小孩一样自理,一次又一次不死心的带查理去看了不起的名医,一回又一回地为自己儿子感到羞耻而斥骂。

接受手术后,查理看懂了曾经看不懂的书,懂得了人情世故,理解了曾经自以为充满的“善意”朋友背后的动机。

智商的提升并没有让他获得期待的尊重和爱,反而让他深刻体验到了人性的复杂和冷漠。

他只是一个试验品,从未被当做真正的人去对待,就和那只可怜的小白鼠阿尔吉侬一样。

看到这里,顾南星突然有些想哭。

苏棠隐约听到了抽噎声,侧目望去。

那精致如人偶一般的少女,脸颊上有一行清泪划过。

嗒!嗒!

眼泪落在书本上的声音,很轻微。

和窗外落在叶上的雨一样。

“你怎么了?”

苏棠突然有些慌了。

他凑过去,关切地问道。

顾南星抹去泪滴,轻轻摇了摇头。

沉默了片刻,苏棠停下当前正在做的事。

他拿出笔记本,开始在上面写字。

“你怎么哭了呢?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写完之后,他将笔记本推到了顾南星桌上。

“没什么。”

顾南星趴在了桌上,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小时候的她并不聪明,学说话很慢。

幼儿园老师教大家念“啊啵次嘚个佛格”,她总是念不清楚。

什么元音辅音,前鼻音后鼻音,平舌翘舌。

她根本听不懂。

老师说念的好的人会有小红花,周围的小朋友都会得到很多朵小红花。

唯有她一朵也没有。

老师悉心教她,她也总是学不会。

其他小朋友都笑她笨,连幼师也会嫌弃她。

家里的大人们常常会私下当着她的面议论。

“这孩子是不是弱智啊?”

“这么大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顾南星只是默默看着他们。

她不会说话,但是会听,会察言观色。

叶清影嫁进顾家后,就指望着自己能生一个优秀的孩子,在顾家站稳脚跟。

但她最后生的是一个女孩,还是个傻女孩。

叶清影开始感到恐慌,她不想失去优渥的豪门太太的生活。

于是她将所有幸福生活的念想,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这么笨啊?”

“你开口说话啊!”

“你怎么这么蠢啊?”

童年时她记忆中的母亲并不温柔,总是哭着摇晃着顾南星瘦小的身子,吼得歇斯底里。

顾家这样的大家族不会允许继承人是一个弱智。

她生出的孩子,必然会被其他更优秀的后代取代。

在这个家族中,叶清影将不会有任何地位。

这是她恐惧的源泉。

所以她拼了命的压迫女儿,期盼着她能聪明点。

小时候的顾南星什么也不懂,她很乖。

她是爱妈妈的,很努力地想要讨她喜欢。

“妈……妈……”

可是她除了断断续续的妈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张开胳膊,想被妈妈抱一下。

而妈妈总是会不耐烦地将她推开。

后来,她在数学上挖掘出了异于常人的才能。

一夜之间,她从大家口中的傻子变成了天才。

所有曾经对她露出过嫌恶的,厌烦的大人们的嘴脸,都露出了好看的笑。

“南星真聪明啊。”

“南星是天才!”

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从曾经的欺负和忽视,变成了敬畏和羡慕。

妈妈抱着她,喜极而泣。

这是她一直以来渴望着的妈妈的怀抱。

但那个时候,她突然不需要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也许从未得到过妈妈的爱。

妈妈爱的只是天才,爱的是自己豪门太太的优渥生活。

唯独不会爱像查理一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