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很有名气的模范高级小学是富家子弟聚集的乐园,一般人家是望尘莫及的,更别说穷苦百姓的子弟了。望子成龙的董玉英让三叔成韬通过关系,先后将外甥石天宝和儿子柳笙送到了模范高级小学。
龙城距离成团乡水灵村五六十里路,董玉英便与三叔熊成韬商量,想在学校旁边租套房子,自己搬过去照顾天宝和柳笙。
“好是好,只是这样又要辛苦大嫂您远离家里啰马启宏。”三叔脸上满是歉意。
柳笙虽说名义上过继给了三叔,但平常衣食住学的打理,基本由一老一少两个寡妇婆子包揽着,他也插不上太多的手。这次大嫂要到城里去照顾柳笙和天宝两个,就提出把覃老太留在大院里,由他们在家服侍照顾,也好减轻大嫂的负担。
“要不这样吧,我二娘就留在水灵的家里面,由我们来照顾,您就在城里安心管好柳笙他们两个得了。”
“三叔觉得哪样好,都行。”董玉英就着三叔成韬的话,他说得有道理,可这些年下来,老太太跟她们娘儿住习惯了,真要分开还有点内心空落。
覃氏老太一听说儿媳妇要与孙子外孙搬到龙城里去住,撇下她这个老太婆在水灵村的大院里,死活不干了。
“不成不成。我也要去龙城住,我一天见不着柳笙,心就不安宁。”
老太婆其实只讲了一半,她要每天看着小孙子的心思不假,但其实心里还藏着一个不好说出来的秘密,她还要监控着正当花样年纪的大儿媳妇。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熬过来的,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十七岁就守了寡的儿媳妇,现在才二十出头,又是这般如花似玉楚楚可怜的模样,在水灵村的熊家大院里,有人看着还能规规矩矩,一旦去到花花世界的都市龙城,要是没个人看紧点,诱惑多了,日子一长,不定哪天心就会变野,那熊家可就要蒙羞了。
“娘,城里条件比不得家里大院,您老去了只怕不太方便,住不习惯噢。”董玉英小心地解释着,并没有会意到婆婆话外藏着的另一重女人心思。婆婆若能留在大院里,当然最好不过,能省却自己很多麻烦,但她不能这样想,更不能这样说。成春不在以后,婆婆对她就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百般呵护,她现在也是把婆婆当成亲生的娘来看待的。
“和你们在一起,我去哪都住得习惯。”老太婆态度坚决。
“那好吧,您就跟我们去龙城住。”董玉英不好执拗。
三叔成韬在龙城映山街的大榕树脚附近帮祖孙几个租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房,房子离柳笙他们的学校也不远。
新生到校,照例要去谨见校长,这是礼节,也是规矩。
“柳笙,走,我带你去见校长。”刚出教室门的柳笙便被表哥石天宝一把拉着往校长室。
石天宝比柳笙高一个年级,已经在这里学习一年了,熟门熟路的。
年轻校长高高瘦瘦的,一身整齐的西装笔挺笔挺,与成团小学堂里穿长衫的熊先生完全是另一番派头,留着个大分头,戴着一副圆框的金丝眼镜,既显出斯文优雅更显得洋气十足,一看就知道是从大地方深造回来的,说不定喝过不少洋墨水。此时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展开一张飘满油墨芳香的《龙城日报》,有滋有味地品读着。旁边放着一个青花的瓷杯,杯中的茶水正冒着一缕袅袅热气。
“报告校长。”石天宝在门口立个正,往门内大喊一声。
校长抬起头,习惯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透过眼镜片子,睃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柳笙和石天宝,慢条斯理地招呼道:“进来。”
石天宝在前,柳笙紧跟在后,怯怯地走到校长的办公桌前。
“叫什么名字?”校长再睃一眼柳笙,随口问道。
……
“哪里人?”校长眯眯眼睛,再问。
……
柳笙以为校长问的是天宝表哥,不敢贸然相答,拿眼望着石天宝,呆呆地等他先开口。
“柳笙,校长问你话呢,回答呀!”石天宝扯扯柳笙的衣角,向他使个眼色,小声催促着。
刚从乡下来的柳笙,被洋派校长的冷峻镇住了,一时被唬得适应不过来,拘谨地咬着下嘴唇,平常伶牙俐齿的他,对校长简单的提问居然嗫嚅着答不完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莫说校长听不清楚,连陪在一旁的石天宝都没听明白。
“报告校长,他叫柳笙,我的表弟,是成团乡水灵村的。”石天宝急得赶紧向校长汇报了一遍。这下更把柳笙窘得脸红耳赤,呆呆地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校长面露不满之色,以为面前这个迂讷的农村娃崽非憨即傻,要么就是有耳背问题。
“为什么来到模范小学读书?”
“模范小学好,我舅娘就送他来了。”这回石天宝干脆抢先替柳笙回答了。
“好了,知道了,你们去吧。”校长没有兴致再问,把手一挥让两人退了出去。
第一次谨见,并没有给校长留下好印象。不过这并不影响柳笙今后在学校里成为一名让人佩服的优秀生。
到模范小学不久,柳笙又结识了两位同窗学友,成团乡板江村的韦三金和洛满乡拉樟村的韦成章,算上表哥石天宝,都是老六都来的小老乡。老乡相聚本来就感到很亲切,加之几个人的志趣十分相投,在学校里简直成了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们一起学习,一起讨论,一起做课外活动,一起游玩,连吃饭睡觉也都在一起,其乐融融,到了节假日又一起离校回家,并相约一起来校,正好他们几个的家都在映山街一带,彼此同路。
韦三金和韦成章来回都要经过柳笙的家门口,柳笙就邀请他们到家里去玩。懂事的他们人还未进门便“奶奶”“婶婶”地叫唤开了,那个亲热甜蜜劲,比柳笙和石天宝还要腻歪。只要他们一到,寂静的小楼便立刻热闹欢腾起来,楼上楼下都被欢声笑语弥漫了。娘和奶奶见柳笙的同学来了,打心眼里高兴,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拿出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来招待,还经常留他们下来吃饭。他们也不做客,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由自在。
四个知心朋友中,家境贫寒的韦成章却最有个性。四岁时阿爸便因病去世了,本来还留有点可以度日的小家财,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阿爸过世后不久,村子里遭遇了一连串的匪劫。
一天夜里,山上的土匪头子韦崩鼻带着几十号人马来到村里,明火执仗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村中百姓虽然拼死抵抗自卫,最终寡不敌众,全村有十多个乡亲被土匪残忍地杀害了,整个村子被洗劫一空。这帮丧尽天良的强盗,不仅牵走了牛栏里的牛,抬走了猪圈里的猪,舀走了谷仓中的稻谷,就连床上睡觉的被子都抢走了。抢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
韦成章清楚地记得,他家的一头老耕牛,也被强闯进来的土匪牵走了。奶奶背着他在漆黑的夜里慌不择路地逃命,一下跌一跤,一下跌一跤,跌得遍体鳞伤血流不止,却不敢停下来。韦成章在奶奶背上不停地骂着:“狗日的强盗,为什么牵我们家的牛呀!”
“别喊了,我的小祖宗,保命要紧。”奶奶一边捏着韦成章的小屁股叫他别出声,自己却忍不住大放悲声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村子里又接连遭遇过几次匪劫。土匪一来,全村人只得逃离家乡,保命要紧。
被土匪洗劫多次之后,家里已穷得揭不开锅,经常断炊,可怜二姐和小妹在又病又饿中不幸死去。绝望无助的奶奶,枯坐在破屋里不分白天黑夜地伤心哭泣,最后把眼睛都哭瞎了。可哭有什么用,无奈之下,母亲一咬牙,便带着瞎子奶奶离开洛满街,来到龙城找活路。小成章被大姐背到福塘的姐夫家里安顿。
然而母亲一个农村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做,到了龙城也是两眼一抹黑,刚开始只能过着半乞讨的生活,后来在好心人的指点下,靠着到柳江河边的泉井里挑凉水卖点小钱勉强度日,也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数年之后终于积攒了一些钱,才在映山街上一条小巷子里买了间破屋子,总算把家安下来,不用再露宿街头了,才把读了初小的韦成章接到龙城来住。
柳笙的娘得知韦成章家的遭遇后,对成章更加亲热了,还经常打发柳笙三升玉米一斤猪板油地拿去接济成章的娘。
“阿婶,这是我娘交代我拿来给您的,别嫌少。”柳笙将玉米口袋双手递到成章娘的手上,谦逊地说。
“哎呀,你娘真是菩萨降世,这样接济我们,不晓得将来怎样报答呢。好人有好报,回去谢谢你娘啊!”成章的娘就泪眼婆娑地拉住柳笙的手,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
“阿婶,我同成章是好兄弟,能帮一点是一点,应该的。”柳笙一边为成章的娘揩着眼泪,安慰道。
模范小学是龙城富家子弟们聚集之地。像韦成章这样的穷小子,原本不敢奢望能够来到这样条件优越的贵族学校读书,门都难得进呢。也是机缘巧合让他撞上了大运。
原来韦成章有个亲表哥,从前也是因为家里穷困潦倒,讨不起老婆上不起学,正愁前路茫茫的时候,恰好遇上一大户人家要招亲纳婿,并承诺如果被选中,入赘之后可以出资送去国内顶好的大学读书深造,求个美好前程。这可是天赐良机呀,走投无路的表哥哥动心了,于是精心装扮一番,便麻着胆子也去碰运气。前往应招的青年才俊自然不少,但主人家偏偏看中了一表人才却最贫寒的表哥哥。表哥哥终于时来运转,顺利当上了大户人家的上门女婿,入赘之后,摇身一变成了风流倜傥的金龟婿。老丈人也信守承诺,不久便用银钱开路,把他送到了大名鼎鼎的上海复旦大学深造,几年后毕业回到龙城,意气风发地坐上了富得流油的模范高级小学的校长宝座。
有一次,表哥在街上偶尔碰到韦成章的娘在挑担卖水,虽然多年不见,但还是从轮廓上辨认得出来。小时候常去外婆家,受到过舅娘不少优待,这些他都还记得。
“这不是我舅娘吗?”表哥走上前去试探着问道。能主动与穷亲戚当街相认,这个表哥算是没有忘本。
“你是哪个?”韦成章的娘以手遮额,斜眼望着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有些莫名其妙。她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着魔产生了幻觉,在远离家乡的龙城,居然还有如此体面的先生当街称呼自己为舅娘。
“您不认得我了?我是洛满街韦三妹的崽,我小名叫阿贵。”
“你是他姑妈家的大少爷阿贵啊?”韦成章的娘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韦三妹是韦成章的三姑妈,虽然这些年没得往来,但以前还住洛满时,可是常有走动的。
“舅娘您怎么在这里卖起水来呢?家里不济了吗?”表哥有些不解。
韦成章的娘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前些年家里的变故仔仔细细地向从天而降的阔外甥哭诉了一遍。这么多年来,她还不曾向任何人倾诉过这些伤痛,一直隐忍在心底。
表哥对韦成章家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当场从口袋里掏出些钱来硬塞给韦成章的娘,又去买了好多点心,专门到家里去看望成章的瞎子奶奶,表哥的外婆。
表哥关心地问起成章的学业,成章的娘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家里现在这个样子,哪还送得起学。供他读完初小认得几个大字就阿弥陀佛了,不敢再有别的指望。”
“要不这样,你让成章去报考我的学校吧。考上了,我可以想办法帮他减免学费,伙食大部分是学校出的,再不够我也可以帮他凑点。正当少年意气,学业可千万不能荒废。”
表哥大概联想起自己当初的困境而大发慈悲了。
“那敢情好,成章就要多多搭帮你这个有福的表哥了。”喜出望外的成章娘紧紧拉住外甥的手,几乎要给她磕头。
于是,在表哥的保举下,韦成章便去报考龙城模范高级小学,结果以全校第七名的好成绩被录取了。
就这样,穷小子韦成章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富家子弟成堆的龙城模范高级小学。
龙城模范高级小学说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势利得很,莫说韦成章这样的穷小子,就是柳笙和韦三金这样从农村来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在那些城市富家公子的眼里,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粗俗土气,理所当然地要低人一等,更耻于与他们为伍。而柳笙他们的老实憨厚谦虚礼让,在这帮城里少爷们看来更是软弱可欺。
“壮牯仔,壮牯仔,吃肥肉,选大块。”有人公然编了羞辱人的顺口溜,追着柳笙他们几个高声大喊,得意扬扬。一大帮人嬉笑着跟在后面看把戏。
石天宝、韦三金、韦成章都把拳头攥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柳笙见状,小声叮嘱三个同伴:“我们先不理他们,只当他们放狗屁!”
那帮家伙人多势众,一个个有恃无恐,打起来的话只怕自己要吃亏,万一惹出什么大事情来,到了校政处,可就麻烦了,不跟这种人交际,惹不起躲得起!
见柳笙他们几个不搭理,那帮人以为这些农村娃真的胆子小,害怕呢,于是得寸进尺,更加放肆起来。有个叫覃连欢的大胖子,特意跑到几个人的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并对着韦成章阴阳怪气地说:“有水卖咩,几多钱一担呀?”一边还踉踉跄跄地学起韦成章的娘艰难挑水走路的样子来,引得其余的跟屁虫们哄然大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说时迟那时快,韦成章紧攥的拳头闪电般出击了,只听他“呀”的一声大吼,像疯了一般,使出浑身的力气,朝大胖子的鼻子上狠狠地砸过去……
威风耍得正欢的大胖子猝不及防,往后一仰应声倒地,像个笨重的冬瓜。
“出血了出血了。”有人指着大胖子的鼻子惊恐地嚷起来。
大胖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的痛,以为鼻子不在了呢,哆嗦着用手摸索一下,还好,鼻子并没有掉,可是手上却沾满了殷红的血。
大胖子没想到,平时低眉顺眼的韦成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打他,出手还这么狠,便赖在地上“哇哇”地号哭起来。
“你这只癫狗卵,我叫你再嚣!”韦成章甩了甩发痛的手——刚才这一拳实在用力太猛了,朝地下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然后把眼一横,像利刀一样扫过前面的人群,人群便纷纷往后闪开,不敢再阻拦。韦成章走在前面,柳笙他们三个紧随其后,继续往前。
“韦成章打人了,走,我们到校长那里去告他!”
看着韦成章和柳笙他们走远了,这帮人才扶起躺在地上的大胖子,闹哄着朝校长室走去。他们要来个恶人先告状。
“呜呜呜,我跟你这个乡巴佬没完!”大胖子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走一步拐一下,丑态百出。
然而,告状的大胖子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校长问清了情由,反将前来告状的人一个个呵斥了一顿。
大胖子回到家,家里人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便不问青红皂白跑到学校去兴师问罪,结果也被校长兜住了,还让他们回去好好管教儿子,要学会尊重人,现在是新社会了。
“舅娘,这回韦成章可为我们扬眉吐气了,那个死覃胖子被韦成章直接打翻在地上,鼻血流了一脸,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欺负我们,哼!”一回到家,平常嘴笨的石天宝头一个报功,他是要当着大人的面由衷地夸夸勇敢的好朋友。
柳笙他们在学校被同学欺负的事传到董玉英耳朵里,其实也有很久了,但她是一个不愿惹麻烦的妇道人家,只想过平安无事的宁静日子,让孩子们顺顺就就地成长。听罢天宝的讲述,心里便有些惴惴,于是开导道:“傻(hà)宝崽,我们本来就是乡下人嘛,我们不跟人家比阔气比洋派,更不比拳头,要比就比哪个读书强。学得一身的真本领,将来谁也欺负不到,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偏要来招惹你,躲都躲不及呢!
大胖子覃连欢被打之后,又有人无事生风,拦路向柳笙他们挑衅,韦成章仍旧不依不饶,结结实实地揍得对方满地找牙,去校长那里告状也告不灵,每次都自被韦成章的校长表哥冠冕堂皇地挡了回去,甚至还免不了一顿训诫。
多次告状无门,那帮纨绔子弟才稍稍收敛,消停了一段日子。
“成章,你能不能忍一忍你那臭脾气?成天给我捅娄子。我知道,那帮纨绔子弟不是什么好鸟,一天就爱招惹是非,可是学校也拿他们没办法,你就尽量避着他们吧。他们家里都是给学校捐了不少钱的,再怎么也得给他们留个面子,不能得罪,要不然我这个校长不好当呢,你能明白吗?”表哥校长找韦成章谈话,推心置腹。
明白是能明白,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嘛。可是韦成章受不了人格上的羞辱。
表哥继续告诫韦成章:“现在还好,有我在这里罩着,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你,要是哪天我调到别的学校去了,换个校长,还会保得住你?你仔细掂量着吧。”
“反正他们不惹我们,我就不鸟他们!”韦成章歪着脸,家里穷得叮当响,他怕个什么,表哥调走,大不了不读这个模范小学,红黑也不是办给他这样的穷小子读的。
结果不幸而被表哥言中。
过了一学期,表哥就被调到龙城小学去了,那帮纨绔子弟又开始蠢蠢欲动,公开挑衅柳笙几个没了保护伞的“乡下佬”。韦成章不管三七二十一,照例一顿拳头对付,被打的人照例拥到校长室去告恶状。
新来的校长是个势利眼,明知道这些顽劣的纨绔子弟恶意挑衅在先,韦成章被迫奋起自卫在后,但他不敢怠慢这些告恶状的人,更怕得罪了他们的家长,根本不听韦成章半个字的申辩,一声喝令便叫人将韦成章强按在操场上跪起,亲自拿着粗大的树枝,对着韦成章劈头盖脸地抽下去,一下,两下,三下……二十下,直抽得韦成章皮开肉绽,两条腿上布满了黑蚂蟥般的血条条。一边抽一边还恶狠狠叫嚣着:“再叫你无法无天,再叫你当恶霸,再叫你——今天本校长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校长,你这是助纣为虐滥用私刑,再不住手,信不信我这就去教习所告你!”忍无可忍的柳笙急中生智,冲着校长大声吼道。
柳笙知道,天宝表哥的阿爸是做过教习所所长的,教习所所长管着全县的学校呢。校长也不能没有王法呀!要是都靠以强凌弱,那还不如上山去当强盗头子,人人都是老子天下第一,要你这个学校做什么?
“是他们先欺负我们,韦成章气不过才动手的。校长你偏心眼,不公道!”石天宝、韦三金也跟着向校长提出抗议。
校长被柳笙他们的话怔住了,哼哼唧唧地停下来,将手中已抽断半截的树枝掼到地上,转身回到他的校长室去了,下面的事任由在场的政教主任去处理。
校长万万没想到,这些小乡下佬居然会拿教习所来威胁他,他心里打了个咯噔,到底有些发毛,竟然事先没有理清这些小乡下佬,究竟有些什么来头,万一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就不好收场了。况且真要被告到教习所去,像他这样虐待学生的校长,铁定是免不了惩戒的。
一顿屈打,事情也不了了之。但从此更打出了六都四少在模范小学的威名,再也没人轻易敢欺负冒犯他们了。
放假了,柳笙的娘就把他们几个好朋友一起带回成团老家,于是水灵村宽阔森严的熊家大院里,便成了欢乐的海洋。柳笙现在体会到了,只有回到纯朴的乡下,才能真正地放飞自由的心灵。
读书之外,柳笙他们就去田垌里翻泥鳅,沟渠里戽鱼虾,池塘边钓蚂拐,小河里打水仗。也会去大院后面的山林里冒险,山谷里有遮天蔽日的阴凉,有琴声一样叮咚的清泉,歌声婉转的各种鸟儿,搞大型合唱的鸣蝉,当然还有采不完的野果,山葡萄、野杨梅、土枇杷、冬稔子、九层皮、刺葫芦、鸟儿梨……数都数不过来。
有一次,他们在悬崖下发现了一个野蜂窝,这下把柳笙几个高兴坏了,野蜂蜜和蜂蛹都是好东西。可很快大家便犯起愁来,野蜂性子烈,有很强的攻击性,大人们一般都不敢轻易掏取蜂窝,何况他们还是徒手,被蜂子蜇了可不是好玩的。
“不怕,我们不搞强攻,采用智取!”柳笙心里有了一个美妙的主意。
“怎么智取?”三个人都盯着柳笙问,在这方面他们可是没有半点经验。
柳笙也没有经验,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先不要惊动它们。然后搞突然袭击,用衣服包住,扎成口袋把蜂窝连根掰下来。”
蜂子跑出来蜇人怎么办?听说它会追着人不放的。几个人还是不放心。
“不让它们跑出来就是了。”柳笙胸有成竹地说。
办法有了,韦成章开始脱衣服。
“成章你干吗?”柳笙盯着成章问。
“你不是说了嘛,用衣服把蜂窝包住掰下来就行了,我来。”韦成章瓮声瓮气地说道。
“别胡来,这可不是在学校的草坪里对付覃连欢那个蠢胖子,拳脚功夫好就行,得讲技巧的。看你这个笨笨的样子,还是我来吧,我来保险点。”
其实柳笙心里也没谱,但主意是他出的,他不上,面子上也过不去呢。再说他们都是来自己家里做客的,不能让人家去冒这个险。
韦成章没想那么多,在学校每次都是他给大家当保镖,但完全出自他的内心自愿,这次也不能例外。反正自己的皮比他们几个厚,经得扛,蜇几下也不怕。
结果还是由柳笙当主攻队员,其他的人准备好树枝,密切注意蜂窝的动向,万一蜂子追出来蜇人,就用树枝抽。
柳笙脱下外衣,猫着腰轻轻走到蜂窝底下,仔细观察了一会,见里面的蜂子没有动静,便猛地将衣服罩过去,然后打着绞,把蜂窝包住,一用力连根掰了下来。
未等大家发出胜利的欢呼,麻烦来了,窝中的蜂子受到惊动,一个劲地往外扑,有几个已经蹿出了没有扎紧的衣服,然后立刻向柳笙发起了攻击。
柳笙的头上,身上被叮出了好几个大包。伙伴们慌了神,正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柳笙沉着冷静,迅速跑到不远处的水沟边,将衣服中的蜂窝按在水里,有突围出来的蜂子,就指挥三个人趁着蜂子翅膀还沾着水飞不起来,赶紧把它拍死。柳笙按着衣服中的蜂窝,直到里面彻底没有了动静,才松开手,这时他整个人都僵了。大家看着柳笙头上和身上的几处大包,关心地问他痛得怎么样。他却故作轻松的样子,没事人一般地说:“不痛不痛,真的不痛。”一边却不由自主地龇着牙。
不痛才怪,里面火烧一般地锥心呢。不过比起韦成章被势利眼的校长抽枝条,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但是,为了少年君子的情谊,无论受什么样的苦痛,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