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礼服换上,戴上配饰,踏到镜子前,止步。
镜中人看着她,同时咧了下嘴角,牵强的扯出一个微笑,似菡萏初绽。
束带缠绕住她的腰肢,看着镜子,纤细柔软的腰无论正侧都是瘦而不柴。
她有许久没有穿上这种大裙子了,高中的时间很宝贵,即使是她也没有时间打扮,草率的穿着裤子度过,又或者,她还是存了一丝私心,只想把裙子穿给他看。
身后,莫影卧室的门开了。
像是半拖的被风吹开了,它开得不急不缓。
在刷大的镜子前,她看见,门静悄悄的开。
门后一只手,拉开。
陡然的,拉开,她有点被吓到。
转身看向卧室的方向,莫影走了出来。
赤着上半身,他的身体在微微光亮下显得有些精瘦。
他出来看见一身白裙的我,吓了一跳,但是因为我的转身,他很快平静了下来。
似乎确确实实被我吓到了。
“大清早的干什么。”他有些尴尬的问,尽管声音没有波澜。
“我…想试一下衣服,中午不是要去典礼嘛。”我回答,身上洁白的裙子显得十分冷清。
“…”他打量了一眼。
他,莫影,看我了?穿裙子的我,他终于正眼看我了?
但,那双在晨光里棕黑色的瞳孔,只是眨了一下。
“这个盛典,对你来说很重要?你知道这是什么宴会吗?”他正色道。
用力点头。
“当然。”回答是肯定的。
当然啊,当然重要。
雪白的小脸露出小小的紧张,他不高兴了吧,大概。
啊…我还真是太高估自己了,果然,他还是一点不喜欢自己。
“你不要去了。”莫影说,抬手摸摸鼻子。
“太丢我脸。”
是,丢您的脸了,我怎么做都做不好,那你为什么还不肯答应解除婚约,闹了这么一出,最后不都还是你的把戏。你要面子,我就不要吗?
可是我确实在他面前表现的仁至义尽,又听话又乖巧。
为了他,她真的耗尽了一切希望,只要她力所能及为他做的,她都在努力,可是就是笑话一般,她越是努力,他越是装作看不见。
男人是不是不能对他们好,一旦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不会离开,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莫!影!”小女孩在海边大声呼喊男孩的名字,像是在诉说一个纯真美丽的愿望,回音融进海里,卷金浪花,送入海底。
海螺听见,贝壳听见,珊瑚里的小丑鱼也听得见。
她叫得那么大声。
只有他听不见。
他跑的那么快速,好像风把她的声音吹散了。
十五年,“嗖”的一下不见了。
遥远的回忆让我有些眩晕,好像死亡前看见的回忆录,不,大概是清早真的太早了,她根本不应该起来。
这十五年,她在心里不断重复,我每个愿望都与你有关。
祈祷,他从未听见,走的甚远。
记忆像一个巨大的出水口,怎么堵都堵不上,我该怪自己的记忆力过于的好,清醒的记得每一次伤害。哗啦哗啦哗啦,水流个不停,好像要漫出来淹没她一切情绪。
“哦。”我看着他,停顿了一秒钟,失望是肯定的,但是他不想我去,就不去吧。
纤细的手垂在两侧,好吧,不去就不去,这么多年都是他去,这一次也不差了。她此时的白裙像是镀上了彩虹,飞瞬即逝,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晨光像是被什么压了下来,天空的云变幻莫测,就像他一样捉摸不透。天色又一次发黑,接着天边开始透出金色橙色的光辉,然后漫天遍及。
她棕色的头发,始终笼罩着一层愁纱,像是她独有的云,又像是柏林冬季的雾。
“很重要吗?”就在我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莫影又一次的发问。
他似乎捕捉到她的落寞,于是他又问。
她回头,我实在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还是刚才哪句话,这个典礼对你很重要吗?”他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仿佛在说“你说谎了”一般。
“不重要。”我的情绪已经低落下来,回过头给予他一个我要落泪前挤的笑。
典礼怎么会很重要呢,我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典礼,只是因为邀请我的人是你,是你邀请的,你,莫影,比任何典礼都重要。
他没有继续追问,什么也没有说,我进了房间,门重重甩在身后。
大概是我在跟他赌气,我一进房间就立刻脱去了礼服,只留下我的项链挂在脖子上嘲笑,换成日常的居家服,我坐进床里,用薄薄的被子努力裹紧自己。
“笃笃…笃笃。”莫影敲响门。
我知道是他,那是他跟我的暗号敲门声,明明在十岁以前,他很珍惜我,虽然是把我当他的妹妹,后来他上了初中,之后好像我们两岁的年龄跨越了太多,我跟他都有了代沟,我不像他处理那么多经济政治问题,我只是一个劲的学,更多的兴趣在艺术和音乐里。
“生气了?”他在门口问,似乎是靠在了门上。
“没有。”我努力平复下心情,纠结要不要去给他开门。
“那给我开门。”他明明在说一个请求,却像是下命令。
我极不情愿下床,拉开门,他几乎是摔进我怀里。
显然他没有指望我乖乖给他开门,从他尴尬至极的眼神看得出来,可是他不懂,我对他的喜欢过了头,每一次都会对他心软,所以他说的请求我都满足了,当然也包括:
给他开门。
哈,看着他这样没站稳,我倒是开启了幻想,要是他刚才是真的没站稳摔到我的怀里会怎样?我不禁偷乐了,不知不觉脸上有了笑意,真是幻想能力强大。
他看着我由生气到开心,像是见了什么新鲜事物。
哈哈,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家伙。
“不生气就好。”他莫名其妙的看了眼手表,抬头向我笑了一下,眼睛飞快的一眨“怎么衣服换这么快…”他小声嘀咕了一声,我还是听见了。
嗯?这算是什么,放电?还真是动作生疏啊清雅的可爱,可是你这种没有逻辑的做法,还真是一点都不让我喜欢。
虽然你是我喜欢的人,一个严肃又冷酷的人,但是这种反差,挺值得回味的。
我想笑,真的,不全是害羞他这种反差,反而是觉得有意思起来,如此幽默诙谐居然很合莫影的口味。我于是极力克制,终于面无表情的对着他。
他盯着我,似乎又有些生气,然后扬手又给了我一巴掌。
哈,真是,真是,无话可说,一个大男人只会扇我脸,真是没用。
我从疼痛中睁开眼,依然没有回手,仅管,心痛起来。
叹息,他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你对我笑的这一下,果然你还是控制不了讨厌我么。
前一秒的和风,下一秒的暴雨。
他扇我的力气大的出奇,我感觉脸上火辣辣,估计有些肿。
能让你这么讨厌我,还持续了十五年,我还真是“荣幸至极”不是么,这也是我的天赋?还是说,这是我给你特权,嗯?
莫影看了我半晌,忽然厌恶地皱眉,嘟囔起来,他说的声音更小,我听不清了,于是我只能在他面前站着不动,一动也不动,就那么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反应?”他忽然说,皱的眉头像一把小锁。
这个表情,也是很少见了,这说明,他在犯难。
可是,这有什么值得犯难的?我什么反应?难道我面对你连续两天打了我的事实,应该很高兴么,我已经克制自己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怎么会不满意?
明明…奇怪了…不,不对!难道,他希望我做出点什么反应吗?问的这么奇怪,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点不含蓄。
“嗯?”我想不通,才缓过神来,不说打我的事情,他还真挺可爱的。
可惜他已经恶狠狠地打我的了。
现在,他要失望了吧,我现在这副木头人的样子。
果不其然,他瞥我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但是眼里的厌恶少了很多,手也不安地握起来。
头略略歪向一侧,满身都是不解和失望。
他的眼底翻上来一股难堪。
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吧,我越拼命的想靠近他,他越发的不屑一顾,相反的,我对他爱搭不理,他自己倒是热情起来了。
“莫影。”我咬了咬唇。
“我们的…婚约…”我再次提及。
真别消耗了吧,这样下去。
他的厌恶在眼睛里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次我看的很清楚。
他的声音也一瞬间就消失了,然后转而变成了一个拥抱。
我看着他的动作,立刻抬腿给他他肚子一脚,他被踹到,向后退了好几步。
眼神飞快的变化,大概他没有理清楚思路,还在担心我继续说下去解除婚约的事情,就已经被我踹开疏远了。
看着他的情绪如此不稳定,我反而高兴起来,哈,以前没有这样过,现在就不可以了么?我心里冷笑一声,怎么,到现在这种时候,你还有点舍不得了?
每每这个时候,他的演技出奇的好。
一定适合当一个好演员啊你。
在昏暗的光里,他说身体从挺直到微微弯曲,我背着光,而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被条条霓虹灯渲染了,他惊心动魄的叫着。
“颜雨。”他惊叫,向我走来,可怜巴巴。
“我认真的。”我说道。
话在口里嚼烂了,卡了半天才冒出来,像是我从牙缝里挤的。
我这么说着,然后向他嫣然一笑。
够新鲜吧,这样的我。
比我之前有意思多了不是么?
“颜雨!”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形单影只,莫影的胸膛上下起伏得剧烈,好像被我掐住脖颈,他的身子都在颤抖。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一遍遍叫我的名字,充足的情绪,还饱含热泪早干嘛去了。
但是,看着他这样,我都不知道我哭了,当眼泪滑到下巴的时候,我才发觉我自己在哭,终归是不忍心这样吗,我见不得这样的他。
这就是十五年来慢慢酿成的悲剧吧,一味对他包容忍耐成了习惯,他也在我不依不饶的喜欢里越发自信和厌恶我,认为我可以随时丢弃随时利用。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他大概是忘了,他无非是仗着我喜欢他。
“我需要你,我们一起去典礼吧,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去!不…我陪你去,好吗?小雨,我陪你…你不要走…”他的手抬起来,颤抖着摸我的脸。
我也抬起手,按住他的胸口,他的胸口已经变成了剧烈的起伏,我已经可以清晰看见,他的心跳很快,至少比我快。
于是我习惯性点头“好。”我做好了再次迎接他手掌的准备。
但是我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打我。
他看着我。
看着我闭眼想躲却不躲的样子。
他站在我的面前平静了好久,看着我。
我睁开眼,他跟我对视的一瞬间他就移开了目光,然后低着头走了。
我捕捉到他的目光,那是深情的凝视,或许带着内疚,以为他依然皱眉,另外一手微微抬起的手似乎想抓住我的手。
他背影那么孤独,我想叫住他说我一瞬间已经后悔,告诉他我真的很喜欢他,只是希望他喜欢我一点,但终未开口,他低头的样子好像在认错,我想安慰他什么,可是我这次真的说不出口了。
十五年前那不可名状的,莫须有了的,来自我的喜欢,才是真正的错误,这是原罪。未来单恋的归宿。
无脚鸟为风开始飞翔,它知道它会遍体鳞伤。
镜子里的女孩开始喜欢那个少年,她知道这个故事注定没有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