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引着父亲入座,见东家坐下了,宾客们也纷纷落座,苏志成虽然形容枯槁,但是声音还是中气十足
“各位,此番相聚,是为犬子接风洗尘,也是带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见见各位,我老了,儿子也终于长大,归来多年,应该来见见各位叔叔伯伯,亲朋好友,苏某不才,先替儿子敬各位一杯。”
说罢起身敬酒,众人也随着举杯痛饮,解无忧就在他身边举杯相属,苏志成也注意到了站在解无忧身后的苏溱月。
苏溱月与苏志成的关系在座的各位都是心知肚明。这位小郎君是苏家主的私生子,是他跟一位绣娘所生,苏志成一直不待见这个儿子,那年把他赶出家门,他竟然没死在外边,还跑去了解家做一名家奴,苏溱月活着就是在丢苏志成的脸,多年不见,这下见到了,苏志成心底还是一股无名怒火,在自己最得意的大儿子的接风宴上,非要这么个贱种也站在他身边。
苏溱月感受到苏志成不善的目光,毫不在意,甚至还把长衫的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他纹在脖子上的鲜红的家纹。
苏志成几乎要发作,但是听说这次就是解无忧派他去才救了自己儿子一命,便也不好发作,挂着笑脸坐下,思索良久到
“各位,这次是家宴,各位也都带了亲属女眷来,不如就给咱们得侍从放个假,叫他们,都下去吧!”
苏志成笑的爽朗,不容置疑,各位家主都带了一名管家站在身后,见到主家发话,不得不遣散身后的人,解无忧给苏溱月使了个眼色,叫他找地方等着自己,原本端坐的解无欢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
怎么说也是苏溱月救了苏瑾,要不是苏溱月替他挡着,苏瑾现在说不定已经被那个戴斗笠的男人乱刀砍死了,他不信苏志成这个老人精不知道,不当成客人来感谢就算了,还把他撵走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苏志成有多讨厌苏溱月,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黑沉着脸色默默喝酒。
苏志成眼见这个碍眼的儿子走远,心情一下好了不少,苏瑾对这件事不置可否,毕竟解无忧还在这里,自己能够脱险还是要感谢无忧神机妙算,要是没有她的吩咐,苏溱月又怎么回恰好出现在那里。
苏瑾看向解无忧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温柔笑意,苏志成余光瞥见自己这个儿子满眼都是解家这个小丫头,离他一桌之隔,一眼就能看到的夜家小姐他是一眼也不看,这个解家丫头也不是个乖得,有意无意的净笑眼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苏志成本来刚刚放晴的心再次阴沉起来,催促着苏瑾
“瑾儿,还不给各位敬酒!”
苏瑾不紧不慢的起身,斟满酒,一一敬给自己老爹和夜家洛家的两位家主和夫人。解无忧看着他举止优雅端庄得体的样子,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暖意,直到苏瑾敬过了解无欢,举杯敬解无忧时,解无忧也赶忙站起来,举杯相属,已经一连喝了六杯酒的苏瑾脸已经微微发红,看向解无忧时眼底的青睐几乎克制不住,举着酒杯缓声道
“解家主,苏瑾此番平安到家都多亏了你,苏瑾敬你一杯。”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反观解无忧则是一脸笑意盈盈道
“瑾哥哥,无忧比你还要小上几岁,也不必用敬称,更不必多谢,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妹妹为哥哥做些什么也是应该的。”说罢举杯啜饮
可怜迟钝的苏瑾还被这一声“瑾哥哥”迷得三魂失了七魄,酒劲上撞,竟连耳根都红了起来,两人双双坐下,只留下满脸黑线的解无欢一口一口喝着酒,坐在两人中间的苏志成看到自己这蠢笨的儿子被那小丫头一句话哄得神魂颠倒,越来越觉得他没有自己当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事,见二人眉来眼去,苏志成忍不住就想给这个小丫头点颜色瞧瞧。
酒敬完了一轮,苏志成缓缓道
“瑾儿啊,这在座的各位,可都是你在做生意上的前辈,你可都要虚心讨教,虚心学习,”说着,苏志成举起酒杯,对着解无欢
“就比如无欢吧,解家可是靠着镖局漕运生意起家的,解家的码头可是海城之首,咱们家也有码头啊,这经营管理可要向他多多讨教。”
桌上的其他人都准备看笑话,谁不知道这解无欢早年间插科打诨花天酒地,现在不仅作为长子没有继承家业,解家生意都是解无忧在打理,这苏家主还说什么要跟他学习打理码头,真是笑话。
解无欢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业火,这老混蛋仗着外人不直到他私下那些腌臜手段,还好意思提他家那个码头,明摆着恶心人,谁不知道自己家都是无忧在打理,他来问自己也得问的着才行,明显是没把无忧放在眼里,还想顺带恶心自己一下,嘲笑一下他这个没继承家业的长子。
解无欢想到这,低头又看见妹妹强装笑意,其实隐忍不发的神情,却也不恼怒了,大方自然的举起酒杯,回敬到
“苏伯父,您开玩笑了,满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家都是我妹妹在打理,要是想学习打理码头,也得找无忧取经啊,我平日插科打诨惯了,要是哪天苏瑾兄弟忙累了,想要玩乐,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给他安排妥帖。”
说罢一饮而尽。
苏志成本来以为这个活阎王是一点就着的,没想到他竟然能大方的回应,还成功把话题引到解无忧身上,自己的傻儿子当即就拿起酒杯敬了解无忧一杯,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坐在自己对面的夜夫人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已经黑了脸,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了起来。
苏瑾赶紧去给自己爹顺气,苏志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经过这么一闹,众人也都能坐下来好好吃饭,酒过三巡,苏志成喝的昏昏沉沉,却是拿起酒壶给解无忧倒酒,解无忧受宠若惊地起身接着,在抬眼看苏志成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是老泪纵横,解无忧连忙问怎么了,苏志成自顾自的抹着眼泪
“两年前,还是我与你父亲还有这两位兄长坐在一起把酒言欢,没想到匆匆两年,就已经是物是人非,你比苏瑾还小些,以后在生意上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找伯父我,或者苏瑾帮忙,我与你父亲是世交了,他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他的事没有我不管的。”
解无忧真是被他的无赖嘴脸惊讶到了,他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他的家产就是你的家产是么,可不是你抢走自家码头时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了,解无忧心里钝痛,要是没有苏志成,或许自己的父亲死的不会有那么快。
解无忧感觉到自己被一团阴影笼罩,解无欢站了起来,举着酒杯,目光阴沉。
他的父亲一直是他的榜样,他不允许有任何人诋毁侮辱,面对苏志成这个老混蛋,解无欢甚至不许他说出父亲的名字。
他沉声到
“苏,伯父。我们兄妹是我父亲亲手带大的,我们也会像父亲一样撑起解家,感念苏伯父心善,我们也会照顾好自己,就不劳伯父惦念牵挂。”说罢,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彭的一声响,留下一句告辞,解无欢就离开了。
苏志成一时间被噎的说不出话,只是呆呆的坐在原地,苏瑾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这个性情冒撞的父亲说错话了,两家生意多有往来,解苏两家也是君子之交,哪会有什么你的就是我的。
他忙去看无忧的脸色,少女还是一脸的盈盈笑意,解无忧直到苏志成已经被吓住,连忙安抚道
“苏伯父说的是,我还年轻,有不少东西要学,不懂之处一定跟伯父和瑾哥哥多多讨教,”她转头看着苏瑾
“正好最近事务繁多,有很多我不懂的事,都说瑾哥哥是有大出息的,到时可不要嫌弃无忧蠢笨啊。”
桌上众人都看着这个伶牙俐齿游刃有余的小丫头,无不在内心赞叹解无忧的才干,苏瑾眼里的解无忧也仿佛在发着光,就连苏志成也不得不欣然接受,连连称是。
解无忧落座,看着大哥离去的方向,浅浅一笑。
解无欢大步走出了大院,在宅子里闲逛,听说苏夫人速来体弱,深居简出,宅子里就修葺了不少精致好看的花园景色供她观赏,今日没能赴宴应该也是这个关系,苏家宅子里却是景色优美,解无欢三逛两逛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周围并无花草树木,两面高墙夹着一道小门,应该是一处别院。
苏溱月静静地靠在门楼上,一言不发,解无欢看清那人是谁之后,走上前去。
“怎么来这了。”两人同时问出声,苏溱月轻轻笑笑到
“我来这思旧了。”
“思旧?”
“是啊,我以前就住在这。”十岁之前,苏溱月就住在这里,这里是他和他娘亲的别院,此时已经是铜锁紧闭,估计已经荒废许久了。
“故地重游,怎么不进去看看?”
苏溱月摇了摇头
“不敢进去。”
“为什么?”
“或许我娘亲的魂魄在里边。”
解无欢听得一阵恶寒,搓了搓袖子
“瞧你说的,要真是按你那么说的,我还想见见你娘呢。”
“见我娘干什么?”苏溱月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刚刚解无欢喝了不少酒,此时不知道是被他问的还是酒劲发作,脸上一顿发烧,他知道自己又口无遮拦了,良久才到。
“问问她,你之前过得好不好。”解无欢的目光忽然软下来。夜色中,苏溱月看不真切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苏溱月笑着摇头,看着那扇紧锁的院门,走上台阶,他的手指拂过粗糙的门板,铜锁锈迹斑斑,他一下就能打烂,然后推门进去,可是他没那个勇气,娘亲早就死了,他的心也是,他害怕自己十几年尽心封闭的心在看到旧日景色的一瞬间就会分崩离析,或许他就把过去的自己和娘亲一起锁在这里,他细细回味着解无欢的话,自己跟他朝夕共处十几年,这个人早就是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的存在了,或许在这十几年里,他早就忘了自己之前过得好不好呢。
“我忘了。”苏溱月说到
“什么忘了?”解无欢仍然看着他,苏溱月站在台阶上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
“我忘了之前过得好不好,不过,我现在过得很好,解先生和你,对我都很好。”
夜风在两人之间穿过,掀起苏溱月长衫的一角,秋夜的风略有些透骨的寒意,不知因为是酒劲还是什么,解无欢只觉得浑身一股暖意,他不知道再说什么话来回应苏溱月,两人只是相顾无言,唯有落叶翻转,秋风瑟瑟之声。
之后两人回到了院子里,只听人声渐渐小了下去,回来的两人,正巧碰上苏瑾送解无忧出来,两人有说有笑,解无欢当即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苏瑾像是看不到似得,满心满眼都是解无忧。
送走三人之后,喧闹的声音渐渐安静,,苏瑾也能喘口气,见过母亲后他回到了房间,也许是酒吃的多了,总觉得身上热热的,脱了外套,他推开窗子,深秋,窗外的梧桐树叶萧萧落下,硕大的叶片在夜色中翻飞,苏瑾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凉风吹拂,让他清醒了不少。
好久不见这个字,他在心中嚼了一万遍,回想起来,今天竟然连一句体己话都没说上,反而是那个小姑娘一直在瑾哥哥瑾哥哥的叫,到时衬托的他迟钝了。苏瑾脑中不禁回想起宴会上第一眼看见她的情形,那么耀眼夺目。还有在自己不得不走向并不认识的夜初寒活络关系,被那群叽叽喳喳的伯母哄着喝酒,小姑娘不顾众人眼光的来给自己挡酒解围的情形,苏瑾明显的感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想着那些青梅竹马的时光,他总感觉一些东西变了,但又没变,心思烦乱,彭地合上了窗子。
夜色沉沉,苏瑾坐在书桌前,秉着烛光,拆开了苏管家放在自己桌子上的那个包裹。黑红色的漆盒,打开里边是六罐整整齐齐的茶罐,每个罐子上都用娟秀的字迹雕刻着一个“瑾”字,苏瑾的手指就这样顺着纹路把自己的名字在指尖描摹了上万次,直到蜡烛燃尽。
无边的夜色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