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尴尬且长久的沉默。
攥紧手中包裹在彩色塑料袋内的手机壳,陈舟的心情宛如过山车,从顶峰迅速跌落至谷底。
他的视线在沙滩与海天之间缓慢移动着,仿佛能看到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戏耍。
他的满腔怒火、烦闷、失望全部积压在胸膛,却找不到释放的对象。
“我尼玛!”
陈舟低声骂道,狠狠地将纸盒和手机壳摔在了沙滩上,朝天空竖起了中指。
“老子不需要你们的狗屎奖励!
只靠自己,老子也能活得很滋润!”
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些高高在上者的鄙夷,陈舟左右移动着身体,挥舞小臂,像是给自己的中指打了个双引号,强调着自己的愤怒。
但海风依旧那么咸腥,树林依旧寂静无声,一切依旧没有改变。
得不到回应的挑衅毫无成就感可言。
“呼~”
长吐一口气。
陈舟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佝偻着身子,低垂双臂,一步一顿地走到了挂衣服的树下。
解开布条,取下包裹,他一屁股坐在了树下,脑袋倚靠着树干,心乱如麻。
如果不曾想起有这个所谓的“神秘奖励”,他应该还沉浸在囤积物资的快乐中。
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见过太阳,然而太阳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寂寞。
幻想过不劳而获,期待过足以改变一切的帮助,哪怕从来没有拥有过,再想找回简单的快乐也很困难了。
来福似乎感受到了陈舟低落的情绪,缓缓走至近前,静静坐下,轻轻摇动尾巴,保持着沉默。
许久,陈舟打开了包裹,看着里面属于他的衣物,长裤短袖,内衣鞋袜,有些怅然。
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像是失去了什么。
他平复情绪,用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安慰着受伤的心。
“虽然它们是并夕夕9.9包邮的工业垃圾,是垃圾场里堆积如山的废料。
但在1659年,这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的东西。
想想你的半袖,长裤和运动鞋,在现代它们也是普普通通的穿戴。可到了这里,到了17世纪,没人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这个时代,石油还没有被开采利用,合成橡胶没有出现,制作这个手机壳的液态硅胶更是没影儿的事。
虽然现在它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留着它,总归是个念想。”
“拿着吧,十五天一次的‘好东西’,没准以后用得上。
而且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感慨和发泄都是不理智的行为。
涨潮在即,回营地吃个早饭,还得干活呢。”
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服自己,陈舟最终还是上前捡起了纸盒和手机壳。
看着手机壳背面那头粉色吹风机痴傻的笑脸,他努力控制着表情,假装自己心情不错,把嘴角挤出了一个生硬的弧度。
“没事,不亏!
白得一个手机壳。
往好处想,挑战一共一万零三百天,每15天一个神秘奖励,哪怕这686件全都是手机壳,存放好,回到现代摆地摊,一个两块钱大甩卖也能赚一千多块。
而且包装盒还能撕开当纸用。
这岂止是不亏,简直是血赚!
他妈的血赚吖……”
收拾起包裹,陈舟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赚的我牙根都痒痒了。”
将手机壳和纸盒塞进包裹,确认没有遗漏什么东西,紧了紧肩上的火绳枪,他带着来福重新回到了营地。
大铁壶下的火坑中积存着一层雨水,泥泞的土地上怎么都生不着火。
雨后河流水位上涨,把木筏冲到了岸上,需要挖掉木筏下的淤泥才能将它重新推回河里。
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
陈舟啃着白面包,努力保持耐心解决问题,总算在正午之前登上了木筏,穿过岩滩前往帆船。
如昨日规划的那样,他开始尝试拆卸船上的家具,并带走了床头柜,桌椅和剃刀剪子。
暴雨引发的麻烦终究耽误了时间,14号当日,陈舟只搬运了两趟。
傍晚天空再次叠起一层阴云,连续晴朗的好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简陋的小帐篷遮不住风雨,也没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又在雨中遭了一晚上罪,第二天起床陈舟打定主意,暂且搁置搬运工作,先搭建起一个足够大足够结实的庇护所。
自河畔沿山坡向上,低矮的河柳逐渐绝迹,高大粗壮的树木越来越多,它们为庇护所提供了坚实可靠的支柱。
陈舟打算选取距离相近的两棵大树,然后用横钉的长木板在它们中间架起一道梁。
最后在梁的两边搭上长木棍,铺上树枝,蒙一层帆布,这样就可以做成一个足够高也足够宽敞的帐篷。
帐篷的一侧用来放床,另一侧挂起铁壶。
雨后林地实在太过潮湿,想要吃熟食,又不想浪费时间生火,必须得把厨房安置到避雨的地方。
陈舟原本想仿照北方的土炕挖一个凹坑,将大铁壶架在坑上面做饭。
但上坡处雨水总往下流,排水渠做不好的话,坑中免不了和先前一样产生积水。
而且土炕没有烟囱也是个大问题,生火时弄得满帐篷都是烟,睁不开眼不说,还容易引起火灾,不如接着使用木架。
做好规划,陈舟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将新帐篷搭了起来。
这个简陋的庇护所没有门窗,两面透风,不太怕烟熏。
庇护所一端用三个大木箱组合成了床铺,另一端挂着一个黝黑的大铁壶,配合着摆在泥土地上的床头柜,钉在树干上的装饰画,显得荒诞而离奇。
布置好室内陈设,陈舟将大副的皮毛被褥铺在了床上,往床头柜抽屉中塞了半套银餐具,感受着为数不多的“家的感觉”,颇为欣慰。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个房子样儿了。”
往床上一躺,望着露出枝条的斜天花板,陈舟颇为知足。
新家建成耗费了整个15号。
16号,半日晴半日雨。
从这天开始,陈舟不再留在大副室休息,哪怕只有片刻。
同样在这天,船上大多数重要资源都被搬空了,陈舟开始暴力拆卸,拿取鲁滨逊不曾得到的资源。
砍断主桅杆、扯下缆绳、悬吊家具,拆窗户锯栏杆、卸厕所,所有品相完好的器物都是他不肯放过的对象。
在陈舟的规划中,他的小院应当有一个大棚。
在降水频繁的雨季,大棚将用来庇护怕涝的农作物,那些带有玻璃的窗户正好可以组装成一排顶盖,安装在大棚上方,雨天关闭,晴天敞开。
岛上虽然不缺沙子,但他没有助熔剂,也没有封闭式高炉,达不到足够温度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出可供使用的玻璃,从船上拆是最好的选择。
把船上所有窗户门都带走后,陈舟又开始研究怎么卸掉洋井。
起初,他试图把洋井从地板中拔出来,那样能省不少力气。
为了完成这项任务,陈舟取来了机械起重器,将它放在了洋井的底部,企图顶歪洋井下方的铁管,制造出空隙,为后面的拔取提供便利。
毫无疑问,这个计划失败了。
倒不是起重器撑不开木板,而是起重器顶端过于坚硬,把洋井底部的铁管挤出了一块凹痕。
为了避免弄巧成拙,陈舟只能放弃投机取巧,开始强行拆卸上下两层船舱之间的地板。
斧子、长锯、大锤、凿子……
木屑纷飞,震耳欲聋的噪音充斥着整层船舱。
锯开地板的过程中,陈舟隐约听到脚下传来一些独特的响动,他以为那是老鼠,继续手上的动作。
没想到随着新的一块地板被掀开,从上下两层木板的夹缝中竟然蹿出了两只猫。
它们体型较小,一只灰色,一只黑白花,毛色黯淡,骨瘦嶙峋。
逃窜时它们努力撑起了一身毛发,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大一些。
但从它们迟滞的奔跑速度可以看出,它们其实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陈舟下意识地扔下手中的地板,想要抓住两个小家伙。
但排水室的墙壁和门窗早就被拆掉,光照充足的底舱内除几门搬不走的炮之外空空荡荡,小猫想逃他根本抓不住。
船舷孔洞透进来的阳光下,掀开的地板中,许多蟑螂和臭虫的残肢映入陈舟眼帘。
据此,他推测这两只躲在地板夹层中的小猫可能以捕食昆虫为生。
但是蟑螂和臭虫并不在猫的常规食谱中。
长期食用昆虫,导致两只小猫营养不良,不仅身体瘦弱,刚刚陈舟还注意到灰猫的眼睛发白,眼角有极重的泪痕,已经患有疾病。
身体状况如此糟糕,得不到及时救治的话,那只猫应该撑不了几天。
放下继续拆卸排水井的工作,陈舟循着两只猫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最终成功将它们堵在了船头底舱。
这个房间中的积水还没来得及清理,近日降雨频繁,水位又有所上涨,就连步入房间内的台阶都被淹没了大半。
两只小猫被追赶的慌不择路,站在积水旁,哆哆嗦嗦地挤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陈舟。
前有绝路,后是追兵。
它们能做的只有哈气,以及使用从喉咙中挤出的呜呜声恐吓敌人。
但在绝对的体型压制下,它们的威胁只会使它们显得更加软弱可欺。
陈舟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去抓黑白小猫的后脖颈。
小猫迅速哈气,伸出爪子去挠陈舟,吓得他连忙缩回了手。
见攻击起效,两只小猫东张西望地又准备逃走。
然而走廊狭窄,陈舟一夫当关,它们根本没有机会绕过去。
“嘿嘿。”
冲着两只小猫笑了笑,陈舟突然脱下身上的外套,扯成一张大网向小猫罩去。
没料到还有这招,两只小猫猝不及防地被盖在了外套下,喵喵叫着连挠带咬,却无法突破外套的包围圈。
缓缓收紧外套,确定自己隔着衣服抓住了两只小猫的身体,陈舟这才掀开外套边缘,将两只小猫一个一个拿出。
筏上放着木匠的工具箱,本来是陈舟用来携带斧锤长锯的,这回正好用来关猫。
往返了营地一趟,安置好小猫,给它们准备干净的水和食物后,陈舟重新回到了船上。
他很清楚排水井和猫哪个更重要。
在不耽误太多工作进度的前提下,他可以顺手救助两只小猫,但带走排水井的优先级永远在救猫之上。
锯木头的声音持续到黄昏,排水井终于被完整地卸了下来。
拖拽着沉重的洋井,忍受着它散发的恶臭,陈舟腾出一只手擦去额头的汗水,感觉自己似乎愈发地擅长这些体力活了。
还记得刚登船那几天,连续锯上几分钟,他就感觉心跳剧烈,整个人仿佛都要累得瘫倒。
现在就算干上大半个小时,他都不会觉得十分疲惫,只是腹内的饥饿感越来越快越来越明显,像是把肠胃中的食物烧掉了一样。
将排水井装上木筏,估摸着还剩不少承重,陈舟又把拆掉的地板都拿了上去,然后乘着夕阳的余晖划起桨,回到了规模愈发庞大的营地。
卸完货,利用保存的火种炖起面包糊——这是陈舟的新主食,在他生活中取代了大米饭的位置。
陈舟观察了一下小猫的状态。
它们缩在木箱的角落,箱中的面包有被啃食过的痕迹,小碗里的凉开水倒是没减少太多。
灰猫虽然眼睛有疾病,但不影响进食,吃得肚子滚圆。
与之相比,黑白花的小猫虽然貌似健康,却表现得食欲不振,昏昏欲睡地趴在小灰猫旁边,蜷缩起来的身体上能清晰看到凹凸起伏的脊椎骨,精气神反而不如小灰猫。
没有药物,陈舟只能尽可能地提供卫生的环境和充足的食物。
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小猫够不够顽强。
取来一些干净的凉开水,抓住小灰猫冲洗了一下它的眼睛。
感受着手中小猫激烈的反抗和旺盛的求生欲,陈舟觉得这个小家伙活下去问题应该不大。
至于小花猫,当陈舟抚摸它的身体时,明显地感觉到它的四肢已经有些发软。
捏住后脖颈提起来,陈舟发现它的尾部有许多水痕,同时伴有一股排泄物的气味儿。
“腹泻?”
陈舟皱起了眉。
对于养猫,他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小时候姥姥家大猫下崽,小奶猫若是有疾病,致死率最高的就是腹泻。
肠胃炎严重了便会发展成细小病。
小猫体质弱,呕吐腹泻几次后就会迅速脱水,加上食欲不振,根本撑不了多久。
陈舟记得他曾经有一只很喜欢的小三花猫,表现出腹泻症状后连一天一夜都没坚持到就死了。
这只小花猫看起来还有些生还可能,但这里毕竟没有药物。
陈舟想起了老辈人提过的土法子。
村里把猫腹泻叫翻肠子,按土法子中的说法,猫翻肠子吃一些蝌蚪和生泥鳅就能治好。
陈舟向来不信这些所谓的土法偏方能治病。
不过眼下实在没有其它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将小花猫单独关在另一个木箱中,免得把病毒传染给灰猫。
陈舟点亮油灯,打算去河边找找,看能不能抓到蝌蚪或泥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