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上午,北平火车站。
火车下客,行商旅客,皆匆匆挤向出口。
被大片蒸汽遮蔽的贵宾车厢,走下一对年轻情侣。
明眸皓齿的女士穿着时尚,束腰黄呢大衣,平顶玫红色小礼帽,帽檐处点缀着细纹薄纱。
手上的小挎包,白底金边,款式新潮,做工考究,看上去价格不菲。
满脸不屑的男士仪表堂堂,一身米色风衣,头戴浅咖啡色礼帽,右手提着黑色旅行箱。
下车后,他抬起左腕,看一眼瑞士金表,又对身旁的美人低声说了什么。
然后,两人说说笑笑,手牵手一同走入贵宾通道。
日军对北平城围三阙一,非常时期,所有乘客都要接受检查,贵宾也不例外。
确认车票,查看公民证,询问此行事由。
富商家的公子哥,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新婚蜜月期间北上,是想沾沾紫禁城的帝王之气。
理由充分,证件无误,衣着体面,皮箱内没夹带违禁品。
“过去吧!”
出站后,小俩口坐上黄包车,到前门大街,下车换乘。
确定无人跟踪,直奔西交民巷。
特务处北平联络站,就在这一片华洋混杂的使馆区。
站点门口,李国基和崔芸,目睹一桩不可思议的冲突。
数十个穿着灰军装的国军官兵,堵在联络站门口义愤填膺,似乎在讨要说法。
直到一名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出面,连打带消,三言两句镇住带队的军官,消除了冲突。
等骂骂咧咧的士兵们离开,李崔二人上前报到。
巧的是,中年人正是北平站负责人毛万里。
带两人来到办公室,得知暗杀目标是王树生,毛站长的眼皮,不由跳了一下。
两年前,戴老板的情人,王牌女特工向心影,因为王树生的出卖,落在日本宪兵手上。
幸而向心影离奇逃脱绝境,戴老板得知详情,雷霆震怒,下达追杀令。
但,王树生是军人出身,战场感知力格外强,几次暗杀行动都没能成功。
如今,这家伙深居浅出,北平站行动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对于新手来说,这任务明显超纲。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命令,必须不打折扣的执行。
毛万里指着通州地图上的某处宅子:“前后都有守卫,不少于三个。枪和炸药我可以为你们准备,但通州城不大,只要响枪,全城即刻封锁。”
情况十分简略,崔芸不得不追问道:“毛长官,此宅院内部的情况如何?”
毛万里摊摊手,说道:“抱歉!院墙一丈多高,我们的人混不进去。而且,这家伙的鼻子比狗都灵,要不然我们早就杀了!”
崔芸立刻意识到,任务比想象的还棘手,正蹙眉苦思。
忽听李国基问道:“毛长官能说说殷汝耕的情况吗?”
毛万里却一脸错愕。
咋滴?
这个不成,想换一个是吧?
小算盘打得挺精,但你找错了目标。
他指向通州核心地带的“伪冀东政府办公厅”,微笑着说道:“殷汝耕就住这儿,守卫不少于十人,轻重火力齐备……而且,住宿和出入没有任何规律。”
“他身边,还有两个日本宪兵。咱们北平的行动队,谋划两年,始终无法得手。”
崔芸很清楚,李国基早就有刺杀头号汉奸的想法。
但,仅凭他们两人,估计连对方的面都见不着。
巧了,毛万里也这么想。
他笑着劝诫道:“相比接近殷汝耕,干掉王树生还有一线可能,你们再考虑考虑?”
他给了一个台阶,希望对方不要盲目冲动,白白牺牲。
可,李国基不按套路出牌。
“百密总有一疏,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枪,我打算把他们都干掉。”
哈!
你小子真是愣头青啊!
民国二十一年,毛万里就加入特务处,与江山老乡戴笠、毛人凤、毛森并称为“一戴三毛”。
见后辈不识抬举,他收起笑脸,不耐烦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崔芸暗暗替搭档着急。
毛前辈是北平最高长官,咱们有求于人,何苦得罪人家呢?
李国基忽然换上笑脸,说道:“毛长官,初来乍到,我没啥好孝敬您的,不如替您杀几个小汉奸,权当见面礼,成不?”
这种神奇的脑回路,让毛万里哭笑不得。
感情,你小子是跑我这儿刷战功来了?
但,作为资深特务,他能体谅对方。
毕竟,干掉王树生的难度太大,杀两个小汉奸应付应付,可以理解。
老话说的好,没功劳也有苦劳嘛。
不过,岗位有分工。
新人菜鸟想在北平地界刷战功,必须得到行动队长陈恭澍的同意。
“等‘书生’晚上回来,我再问问。”
陈恭澍绰号“辣手书生”,特务处四大杀手之一。
深夜,满脸疲惫腰杆挺直的陈队长,回到联络站。
谈过正事,毛万里顺嘴提到南京来的小俩口。
“你安排一下,不能看着他们白白送死……”
陈恭澍心领神会,召来李崔二人,指着地图上的南郊赵庄。
“这儿车马店的冯掌柜,帮日本人收集情报,暗地里给鬼子提供物资,你们去制裁他。”
店主,确实是芝麻粒的汉奸。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反正系统没限定大小。
李国基当即答应下来:“谢谢毛长官,陈队长!我明天去踩点,有机会就干掉他!”
对这种贪图小利的汉奸掌柜,毛陈二人根本没所谓。
毛万里微笑着点头:“嗯,你们下去好好休息,明早到我这里领枪弹。”
回房路上,骄傲的崔芸对搭档专挑软柿子的做法,无法接受。
堂堂特训班精英,实在丢不起这人。
她追到李国基的房中质问:“你不想去通州执行任务?!”
嗬!这丫头挺较真。
脱下外套,李国基悠然靠在炕头上,不徐不疾地否认:“不是。”
“那你不去调查王树生,留在北平杀不相干的小喽啰,是什么道理?”
“没读过《卖油翁》?我先练练手,不行?”
崔芸被噎的不行。
急切之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她只能闷闷地坐在炕尾,呼呼直喘。
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拍了拍被褥,李国基笑问道:“老婆,一起睡?”
仿佛被烫一般,崔芸“蹭”地窜起。
立马逃离房间,带上房门时还嫌弃地啐道:“无赖!”
有赖也好,无赖也罢,身体是革命的最大本钱。
没手机电视的年代,李国基发现,早睡早起着实不坏。
16日清晨,小俩口用过早餐,再次见到毛长官。
李国基的意思,他一个人去就能搞定。
但,崔芸不放心搭档私自行动,坚持要跟着去帮(JIAN)忙(DU)。
看出两人不太合拍,为消弭裂痕,毛万里下令两人联合行动。
凭着直觉,他拍板定李国基为主,崔芸为辅。
陈恭澍给了两支压满子弹的马牌撸子(警校标配,用着顺手)。
小俩口简单化妆,换上北平常见的便装,一同赶到南郊五里外的赵庄大车店。
庄子不大,六七十户人家,地处三岔口,往来的客旅并不少。
路口,有粮铺、肉铺、烟杂店、茶水馄饨摊等七八家商铺,冯氏车马店居中。
门前停放着车辆骡马,大堂是吃饭的地方,后院还有客房通铺。
按照事先约定,崔芸以租车拉货为名进店侦查,确认目标后到店外接应。
李国基得到情报,进店制裁,然后两人一起撤离。
10点钟,崔芸提着手包进入大车店。
不消片刻,正在茶摊悠然品尝大碗茶的李国基,忽听见“呯呯,呯!”连续三声枪响。
卧槽!
有埋伏?
店主这种小角色,不能够吧?
特训班的条件反射,让他腾地站起。
丢下一个大子,李国基拽出腰后的马牌撸子,在茶客惊讶的视线下,健步如飞。
大白天发生枪杀案,车马店的客人们,极度惶恐。
惊声尖叫,叮铃咣当,凳倒桌歪,好些人溜到桌底墙角躲避。
靠近门口的食客,本能地竞相外逃,连滚带爬,哭爹喊妈。
总之,场面相当混乱。
李国基逆流而行,冲到门口。
却见英气逼人的崔芸,施施然提着枪走出店门。
活脱脱一朵带刺的铿锵玫瑰。
看见神情紧张的搭档,“观音”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李国基紧张地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刚才,崔芸确认目标后,见对方毫无防备,店内也没有异常。
她临机决断,借着取定金的机会,从容掏枪将汉奸店主就地正法,并且补枪。
其实,这丫头气不过才故意如此。
李国基做事不着调,平素也没个正形,凭什么压自己一头?
她可不吃男尊女卑那一套:大清早亡了,民国人人平等!
另外,为尽快完成戴老板交代的任务,这丫头有一种“小鱼小虾我帮你打发了”的心态。
芝麻汉奸,谁杀不是杀?
当然,她很清楚,李国基可能会因此生气,甚至打小报告。
但,作为才色双绝的警校校花,崔芸有自己的骄傲。
不遭人妒是庸才。
比如,像李国基这样的怂包,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妒忌的吧?
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汉奸,替你杀了,不用谢!”
踩着摇曳的步伐,像得胜的大公鸡,崔芸走向事先说好的撤退线路。
眼看到手的技能点,飞了……
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李国基好悬没憋死。
我特么谢……谢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