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贼,看打!”
那人大喝一声,然后,抡起拳头照实了往那演员身上打。
此人看着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演员怎么经得起他的拳头?只几拳,就已是鼻青脸肿。
“好好好!”
台下不少观众呆了了下,纷纷叫好。
反倒是不少看过这场戏的老客,此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戏里有这一出么?还是说今日新安排的?就是安排,戏里哪有这么真打啊?
“打得好!”方父、方母受到气氛感染,也在跟着起哄。
田萱倒是眨眨眼睛,稍克制些。
方临无奈,知道这多半是一场乌龙,刚才思索间,他留意到,之前台上到了高潮,台下观众无不是击掌叫好,那人既没有叫好,也不击掌,只是虎目圆瞪,满脸通红。
“住手!”
别人不清楚,茶馆主人自是知情的,心道不好,赶快站出来,招呼将那人拉开。
那人却还在大喝:“似此奸相,不打待何?”
旁人一听,都是哭笑不得,知道这是入戏太深了。
这时有人突然喊道:“这不是前些日子,那个和杨举人相撞的樵夫么?好像姓岳。”
“姓岳,难怪了,这是代入岳武穆进去了!”
“这樵夫先前撞了举人,今日更不得了,又打了宰相,也是不枉平生了。”有人开玩笑。
……
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可惜!”方父说了句,似乎还在为不是安排的,感到遗憾。
“那秦桧坏,该打。”方母也是道。
田萱同样在说:“我一开始也以为安排的呢!”
方临笑笑,心中转念,大概明白了经过。
想来是这岳樵夫在街市上卖了柴后,赶来看戏,恰逢今日这场《精忠传》看到岳武穆再如何神勇,也抵不过秦桧一张嘴,代入进去,因而情绪酝酿到极致,爆发出来,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这是戏,莫要当真!”茶馆主人劝说着。
岳樵夫竟是道:“我知道是戏,才打,若是真的,便以斧头相砍了!”
茶馆主人无可奈何,却也没追究,台下观众看了场戏外之戏,也觉满意,今日回去,可以聊作茶余饭后的趣谈。
……
到了中午,方临竟看到了外卖,是的,就是外卖,是那种提前去酒楼差人预定,到了时间,店小二送上门来的那种。
而方临一家么,去找了小饭馆吃了些,下午继续走走逛逛,去了城中另一处出名茶馆聚贤斋外看了一会儿,不仅是出名茶楼、酒馆,还去一些出名学堂外走了走,见到学堂小儿,还问了他们平日玩些什么,可否爬树、玩水,又是去哪。
俗话说,捉鱼要去水边,砍柴当去山上,方临想结识贵人,建立人脉关系网,自然要去这些贵人出没,或者贵人家子弟出没的地方。
‘这么多地点,这么多钟鸣鼎盛之家,今日踩了点,往后每日清晨,或者读书累了,得闲就来这些地方走一圈,总能寻到机会帮助一二,只要开了头,有了一个联系,再之后就好办多了。’他心中暗道。
当然,这是一个极需要耐心的事情,可能一月、三月、半年、一年,非一日之功。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耐心、细心、留心、做足准备,将时间拉到一个较大的跨度,概率就会变得极高。
方临也不急,正好目前在学习识字,下一步,还准备读四书五经,看看自己天赋,两者可以同步进行。
哗啦啦!
秋风起了,拂过树梢,有枯叶飘落。
方临接过一片,知道这是秋分已过,天气愈发转凉,万物凋零,进入蛰伏。
他更知道,秋收冬藏乃自然之理,它们默默积蓄,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便会有万千花开。
……
就这么逛了一天。
一家人自是高高兴兴。对了,方临没曾想,方父平素跟木头似的,竟给他上了一课,主动给方母买了根木钗,他也连忙给田萱挑选了根头绳——田萱头发稍短,路上卖掉了头发,还没长太长。
傍晚,回到西巷胡同,方母在门口择菜,和旁边人家的邱婆婆絮叨着,说着今日去看戏之事。
这时满娭毑买菜回来经过——往日如买菜的活计,自然是春桃干的,昨日经过欧夫子训斥,她今日才难得开始干活,正好听到这话。
“真是乡下小地方来的,看个戏那么高兴,没见过世面。”她撇嘴道。
“我是没见过世面,可我有个好儿子,不像是有些人家的儿子是个二流子,整天不干正事,更别说带他娘看戏了。”方母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回怼过去。
“好稀罕似的,我这人就不喜欢看戏。”满娭毑被戳到肺管子,强自辩解了一句,扭着屁股狼狈‘逃’回去了。
……
这边,方临来到桂花树下,找欧夫子唠嗑——话说,他挺喜欢欧夫子、刘掌柜,每次闲聊,总能从他们这里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说到看戏,我这里有个小案例。”欧夫子躺在藤椅上,说着直了下腰,想喝口水。
“欧夫子您说。”方临拿起竹筒递过。
欧夫子点点头,一副‘你小子孺子可教’的表情,呷了口水道:“开国初年,有一地方富绅,姓柳,自号戏中人。从他给自己起的外号中不难看出,这是个酷爱戏曲之人,不仅喜欢看戏,还能自编自导自演,家中养了个戏班子,大约十余人,只要得空,就与戏班子一起排练……
这日,柳富绅正敲敲打打排练一出剧目,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砰急促敲门声,原来是官府中人,将门叫开,闯入进来,将他抓走了。
为何呢?因为太祖颁发‘严禁民间声色’的禁令。太祖有言,声色乃伐性之斧,易于溺人,一有沉溺,则祸乱生,甚于鸩毒。”
欧夫子说着,深以为然:“声色犬马迷人眼,原本的好官,若是沉溺其中,也容易堕落……可如今,勾栏瓦舍没了,说书唱戏的却走入茶馆酒楼,四海皆然。开国初年,太祖只允许教坊司唱戏,只允许唱忠孝戏段,如今,法虽在而令难达,靡靡之音不绝。”
“就说前些日子,有一出《西厢记》新戏,好像说的是什么情情爱爱的,但偏偏去看者不计其数,人山人海……简直荒唐,不成样子,今不如古啊!”他叹息着。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
方临思索了下,却是说出了不同意见:“开国之初,百废待兴,百姓需专心生产,不能沉迷声色,搞乱七八糟,太祖之禁令可以理解。而如今,许多百姓吃饱穿暖,有更多需求在所难免,此人之天性。”
“哦?”
欧夫子听了这番话,惊讶看了方临一眼,虽然他仍坚持传统,并不赞同,但也给予了肯定、鼓励。
……
与欧夫子唠嗑一阵,方临回去。
此时,漫天金红的火烧云,暮风徐徐,方父坐在门槛边歇息,方母在不远处择菜,厨房里传来田萱收拾锅碗瓢盆咣咣当当的声音。
炊烟从烟囱冒出,徐徐升起,便是人间烟火味儿。
方临心中一片安宁,感觉仿佛在此刻,一家人才真正算是真正在府城落脚安定。
而这时,从府城离开的小河村人,紧赶慢赶,也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小和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