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遥竟然不在屋子里,就没见过人受了伤还爱到处跑的。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我坐到旁边石头上捏着酸疼的大腿,想到刚才,我注定没有紫鸢那么好命,碰上个好主子,要多轻快有多轻快,只要主子爷在易园住一天,就是一天的好日子。
紫鸢那丫头进园早,今次总算碰见一回大运气了。
头上掉下来一个东西,我没在意,思绪飞到了天边上,居然记忆中浮现那一双眼睛,满怀柔情的看着我。我瞬间发了一身的冷汗,有种像被梦魇住了的感觉。那些东西,本该是我早就忘记的,也应该忘记的。魔障了,不过是睡了一觉居然开始魔障了。
“咚”,一个枣子从我头上滚落下去,把我敲醒了。
我猛的凝神,抬头往上看,只见红艳艳的枣树上,一个人影惬意的靠在树枝上面,顾玉遥手里颠着一个枣子,上上下下的抛起落下。
“爷、爷……”我战战兢兢的开口。
顾玉遥目光往下斜看着我:“居然敢在爷睡觉的时候偷懒,胆子不小啊你!”
我张了张嘴,半天,却只问出一句:“爷,您什么时候起来的?”看他睡得那死猪样子,我以为起码要到下午都不一定醒。他、他、他才睡了多久?
顾玉遥冷哼一声,手里的枣子迅疾地往我脑袋上丢,我怔了怔,到底没躲,“咚”的一声砸我额头上,我吃痛地伸手去捂。
面前一阵风过,顾玉遥潇洒地掸着衣角,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顾大公子就是顾大公子,纵然晚上才咳了半夜血,第二天起来依然风骚媚人。
我仰望着高高的树,看着面前神清气爽的顾玉遥,我不由竖着拇指:“爷,功夫真棒。”
顾大公子露出受用之色,伸手在我脑门上一弹:“下次长点记性,这次就是教训。”
我慌忙点头,跟在他屁股后面朝前走。
走了几步,望着他,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爷,您在树上干什么?”
他脚步顿了顿,忽然回过头冲我一笑,有几分神秘:“因为爷刚才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紫蝴蝶,”他朝我勾了勾手指,笑得醇厚又诱人,“过来爷告诉你。”
我心中早就警铃大作,又不能不过去,只好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他也不催促,笑着看着我,然后一伸手搭上我的肩,我蓦的一抖。
他俯下脸来,微微靠近我的耳朵,说道:“爷刚才在树上,看见你在下面,突然发现,你这丑丫头的背影,还真有一种绝世风姿。”
我猝然抬起头,差点撞上他的脸。他这时松开我,我连退几大步,完完全全被那个“绝世风姿”唬得晕头转向,我瞪大眼看着他,却看到他瞬间抑制不住的大笑。
我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话才蹦出来:“爷就不要拿婢子寻开心了……”
他渐渐止笑,忽然伸出手捏住我的脸,扯了扯。
“可是,你一转过身,爷看到这张脸,”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落差啊,怎么就这么大落差……”
我龇着牙,说话费力:“爷,婢子本来就不好看。”
他仿佛没听见我的话,手上又扯了两下,把我脸拉得得老高,我眼泪都要被扯出来,差点忍不住肚子里开始痛骂。
顾玉遥罢手,轻拍我的脸:“要不是你这丫头脸皮这么厚,爷还真怀疑你带了人皮面具。”
我含着眼泪,一脸勤学好问:“人皮面具是什么,爷的宝贝么?婢子可没偷啊。”
他淡淡扫了我一眼,却没再说话,慢慢转身走了。步子轻如流水,但沉静安然。
我摸了摸额头的潮湿汗水,低下头也默默跟上。
顾玉遥今日果然不同,居然开始坐到桌子前,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我走近去看,他竟是在画画,旁边还题了诗句,把我震惊得可以。
震惊是震惊,我还是很快走过去,乖觉的拿起一块墨放在砚台里磨,顾大公子大方的给了我一个很满意的眼神。
画画的时间过得就快多了,等一幅画完工,太阳也就差不多落山了。
画画完了,我的眼睛始终专注于墨上,没朝画上瞥一眼。只见顾玉遥将整张画拎起来,凑在窗户下细看。
薄薄的光线透过画纸散发出来,似乎连屋子里也渲染了一层光晕。
顾玉遥微笑着抚了一下画的边缘,用嘴吹了几下墨迹,十分满意的上下欣赏着。“紫蝴蝶,看看爷这幅画。”
我依言抬起头,画的下方有大簇的花朵,淡粉的颜色浮动,上面画了一个艳华的少女,乌发如云,鬓染霜红,虽然不是真人,一眼望去仍让人感到摄魂夺魄。
看到少女的面容时,我的表情僵住。
“怎么了,你傻了?”
我倏然反应过来,忙不迭道:“婢子是太激动了!爷您画得真好,简直叫人移不开眼了!这女子跟神仙似的,您画的是嫦娥么?”
顾玉遥目光含笑的看着画:“这可不是嫦娥,是我们燕玄朝,实实在在存在的美人儿。”
我眼睛一跳,赶紧低下头:“哦,是谁啊?”
“听说过相国大人,膝下有一个幺女,皇凤凰么?”顾玉遥放下画,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讪讪笑:“婢子多少年没出过门了,什么事都没听说过。相国大人,婢子倒是知道。”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皇凤凰,是近两年传闻,我们燕玄朝的第一美人。传言她今年不过十四岁幼龄,却已是倾城之貌,当今皇后也略有不及。”
我一脸受教的样子点点头,眼中眨出神往之色:“原来爷您画的是这位美人。”
顾玉遥瞥了一眼桌上的画,慢慢的,脸上竟浮出一丝似讥讽的笑,道:“不过,我画的却不是她。”
嘎?
我愣了愣:“爷的意思是……”
“我画的是她的姐姐,本应是当今相国的长女,皇霜。”
仿佛有一记看不见的重拳砸进我心窝底,我站在桌旁身体僵硬,一时间有种恍惚不知今朝的感受。
顾玉遥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几圈,我不动声色,半晌冲他展颜一笑:“这皇霜,爷为什么画她?”
顾玉遥神秘一笑,目光饶有兴致的流连在我身上,字字诱人:“自然是因为……她是爷的心上人。”
“心上人?!!”我惊讶的咬住舌头,使劲的瞪着他,他得意的望向我,一边用手将画快速卷了起来。
这、这、我拼命挤出一丝笑,嘴角抽动着说:“爷,爷真厉害,居然跟相国大人的小姐有牵连。”
“谁说我跟她有牵连?”他斜睨了我一眼,“我说她是我心上人,但她又不认识我。”
我顿时感到了胸口气闷,干笑着说:“是吗?”
顾玉遥轻轻将画送进袖筒内,语气中居然泛出几许温柔:“而且,她也不是什么相府的小姐了。她很久以前,就已经失踪了的。”
不知为何今日顾玉遥的话出人意料非常多,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我看了一下,画是意境,但题的两句词,显得就不怎么样了。满目红霞艳影,回身一夕风流。
我问他:“爷,你跟画上的女子一夕风流了?”
顾玉遥脸不红心不跳:“这只是爷我的一个美好愿望。”
我心里唾弃,美好你的头,这才真是满脑子邪魅想法,嘴上却说得无限风流。
顾玉遥盯着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嘴巴撇着的,比哭还难看。”
我转头看向他,手指立刻放到眼睛上擦:“婢子、婢子这是太羡慕了,爷您画的那皇霜姑娘真真是美极了……”怎么就失踪了呢,还没说完。
顾玉遥看我的样子,忽然宽慰的拍拍我的肩头:“紫蝴蝶,虽然你是没人家漂亮,不过你也不用羡慕,正因为有你的存在,许多漂亮姑娘才能显得那么突出,所以,在爷心里,你还是很有用的。”
我欲哭无泪:“多谢爷这么爱惜婢子……”
“那是应该,应该的,”顾玉遥晃着头,笑得恶质又可恶,“爷不爱惜你,谁爱惜你,你说是不?”
我点头:“是,是。您说的非常是。”
顾玉遥的目光移到桌面上:“紫蝴蝶,你墨磨得非常好。”
我垂手:“多谢爷的夸赞。”
“以前经常磨?”他问。
“偶尔会,婢子有时也会伺候一些喜欢读书写字的主子。”
顾玉遥看着我若有所思:“你来易园一共伺候过多少主子了?”
“回爷,大概十二个吧。”
“十二个……你都伺候了多长时间?”
我心里嘀咕,怎么又对我伺候了几个主子感兴趣了。老老实实回答:“有几个月的,最长一次伺候了半年。还有的……就是半天。”比如贾状元公。
顾玉遥一笑:“半年?你可真有耐心。果然不愧是称职的侍女。”
我眼睛凝视着桌面的墨,站在桌旁没有说什么。
顾玉遥站起身,向前走,朝我招手道:“来,紫蝴蝶,告诉爷,你到了易园后,是什么感受?”
话题陡然转了个方向,我措手不及,微愕之间,便不由沉默下来。
他在床边停下,转身看我:“不用怕,在爷的屋里,保证没有别的眼睛盯着你。只管说吧。”
我看着他,他眼中目光闪动,也盯着我。我喉头发紧,顿了顿,低低说出来:“两世为人。”
顾玉遥反身坐到床边,笑道:“说得好,两世为人,有深意。就冲这句话,爷赏你。”
我眼睛亮了亮:“赏什么?”
他立马挑起眼角无限风流的看了我一眼:“今天你就睡屋里吧,别在外头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的嘴角顿时抽了抽,却没发出声音,眼皮又狂跳起来。我用手捂住,半晌才说话:“爷、爷……”
顾玉遥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不用这么高兴,看你脸皮都抽筋了。”
我哭丧着脸:“爷,不,不行,婢子不能在您屋里睡!”
他眼角一挑:“爷我可今天听说了,婢子给主子守夜的时候,都是睡在屋里头,你可别再告诉爷,易园的规矩又是不许这样的。”
“不,不是……”我头摇得像拨浪鼓,简直哑巴吃黄连。
顾玉遥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看着我,忽然语气有些暧昧不清:“怎么,难道你还怕爷会对你怎么样?”
“不不……是婢子,婢子睡觉习惯差,睡着的时候,那个,会说梦话!婢子是怕吵到爷休息……”我一脸谄媚。
顾玉遥拍了拍我的头:“不怕,爷我睡觉很安稳,天打雷劈也醒不了。”
假话!上次我只是靠近了一点,他就跟夜猫一样睁开了眼,警觉性比什么都强!
我继续说:“爷,我不只说梦话,婢子睡觉的毛病可多了,婢子还,还磨牙,您,您肯定忍受不了!”豁出去了,反正今晚我是不打算要脸了。
他笑眯眯的看我:“没关系,爷都受得了。”
“可是,”我羞涩地看他一眼,“婢子怕破坏在您心中的美好形象。”
顾玉遥道:“怕什么,你在爷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那样。”我能看到他的潜台词,一直都不怎么样。
我更加羞涩道:“可是,可是您上午才夸了婢子有‘绝世风姿’……婢子,婢子还想保持得久一点。”
他静静的看着我,也暧昧的用手抚上了我的脸:“蝴蝶啊,不是爷说你,爷我是那等肤浅的人吗?甭说你在爷面前说梦话,你就是在爷面前扒衣服,爷也照样挺得住。你那点本钱,爷自然清楚得很。”
这人、这人绝对是猥琐的,不管外表形象有多光华灿烂,他还跟我第一次的印象一样,是个轻浮猥琐的家伙!
“爷……”我这回真要哭了。一边在心里畅快痛骂,一边眼带祈求。
顾玉遥利落的打断我的话:“好了,爷要睡了,你赶紧把被子搬过来,不然今晚睡屋里也冻死你。”
我眼里含着热泪转过身,来到门外把长椅上的包袱拎了回来。
顾玉遥在我身后看着,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
我用铜镜照了照额头,那上面被顾玉遥拿枣子打青了一块,此刻便有点火辣辣的,隐约肿起来。
顾玉遥见了,冷哼:“爷功力全盛的时候,那一下就能要你的命。”
我悻悻放下铜镜,转身灰溜溜的向床边走,这话的意思是要我感谢他手下留情?留我一条小命么?
顾玉遥打了个哈欠,一指床下:“里面应该有个暗板,你抽出来睡吧。”
我腹诽,这里面当然有暗板,专门给侍女为主子陪夜用的。只不过在以前,我从没用过罢了。
我吹灭烛火,看见顾玉遥和衣躺下,半晌似乎就没了动静。
那一晚上真是睡得无比艰难,我时刻神经紧绷提防着,结果睡得比在外面挨冻还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