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辽东，本该阳光明媚，但是宁远城上空，却被阴云遮蔽。
就算是白日晌午，依旧是阴沉似黄昏，抬头便是乌云以及闷雷滚滚。
令人心悸不已。
“鞑子派出的斥候，已经在塔山附近大张旗鼓的开始活动了，昨天还袭杀了一支在附近侦查的我军斥候，七人小队，五人死伤，只逃回来两个......”
“多铎已经将手下正红旗的精锐派驻松山城，距离我军第一道防线仅仅五十里路，一炷香时间即可袭杀而至......”
“另有密探传回来的消息，多尔衮的后续大军已经开拔，今日越过辽河，预计两日便能和位于大小凌河附近的多铎大军回合，到时候，便是我宁远城真正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督抚衙门里，洪承畴高坐上首位置，六大总兵官依次坐在厅中，面色无不露出忧虑之色。
“明日，”洪承畴斟酌着词语，缓声道：“明日首辅大人便会抵达宁远城，为我辽东上下助威犒赏，尔等应该对朝廷，对皇上有信心，只要我们能够抵挡住鞑子的第一波进攻，相信朝廷必然会及时派遣援兵和粮秣，为我大军驰援......”
“总督大人！”坐在一旁的原塔山总兵白广恩打断了洪承畴的话，直接质问道：“那所谓的内阁首辅到了哪里，先放在一边，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裴将军到哪里了？如果朝廷的援军迟迟不至，那近在辽南旅顺的裴敖裴大人，总是能够在鞑子大举进攻之前，抵达宁远城吧？”
白广恩话音刚落，坐在其身旁的宁远城副总兵杨国柱亦紧接着开口道：“局势危机，宁远城上下人心不稳，谣言四起，若是能让声名卓著，如日中天的裴敖前来，则上下将士，也好安心！”
“是啊，请总督大人给个决断，我等好给手下将士回复！”
“宁远城危若累卵，请大人速速请裴敖来援！”
整个军议大厅，一时间喧嚣而起，乱作一团。
而坐在主位的洪承畴望着眼前场景，两抹修剪的极为齐整的黑须都在微微抖动，明显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
“好了，”殿内除了总督洪承畴以及巡按顾顺堂之外，就属曹变蛟最为位高权重，其亦和裴敖交好，一声怒喝之后，终于在洪承畴爆发之前，将众人的喧嚣声给止住了。
“裴敖是否率军驰援宁远城，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朝廷自有调度安排，我们要做的，便是在朝廷给出的任务之内，尽力做好！你们现在在这里如此逼迫上位，毫无道理，也无助于问题的解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大将风范！”
“裴敖来不来救援宁远城，老夫不能做主，也没有这个能力，”松锦战役之后，睥睨四方的洪总督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垂垂老矣，心神疲敝的华发老者，略带浑浊的目光扫视众人，洪承畴沉沉一叹：“一切等周廷儒抵辽，再做计较吧，在此之前，军中事物皆由曹总兵主持，诸般政务皆交由顾大人梳理！”言罢，洪承畴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满清兵锋将至，大厦将倾，诸位各归值守，散了吧！”
经历了松锦一站，洪承畴人老心钝，对于朝廷已经失望透顶，这种变化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就等待周廷儒抵宁远之后，当甩手掌柜了。
主帅如此，让手底下的将官们又作何想法呢？
除了曹变蛟等少数几个忠心于朝廷的总兵官，大多数将领们的心态，实际和洪承畴是一般无二的。
满清如果真的杀来了，那便抵抗一二，若是是在敌人太过强悍，投降了鞑子，也不算是什么太过耻辱的事情，毕竟，尚可喜等人在鞑子那边，可是混的风生水起。
私底下，有些将官依旧在和投了鞑子的叛将私下往来，此事也不稀罕。
甚至于洪承畴都有所耳闻，不过是心如死灰，懒得理会罢了。
“大人，虽然局势对我不利，但也不算是十死无生，何必如此绝望？”
参加军议会的众人散去，巡按顾顺堂和总兵曹变蛟一起去拜见洪承畴。
他们想要知道，为何短短一个月时间，原本踌躇满志的洪承畴变成了这般颓丧模样？敌人兵临城下，竟然毫无斗志？大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架势。
将茶碗端在手上，递到嘴边的时候突然停下，洪承畴没有抬眼，好似在观察茶碗中不断沉浮的嫩绿小叶：“昨天，刚刚到的消息......”
洪承畴说话时候语气顿了顿，好似在让曹变蛟和顾顺堂做心理建设。
“周廷儒已经到了山海关，但是借口视察防务，以及筹措粮秣，不再前进一步......”
什么？曹变蛟和顾顺堂互看一眼，皆是勃然而怒。
世事糜烂至此，朝中首辅阁臣依旧如此视自身安危高于天下苍生！怪不得洪承畴一下子灰心丧气至此......朝廷的所作所为，由不得这位蓟辽总督不心寒啊！
“老夫已经去信催过，但是周廷儒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再催促宁远诸官积极备战，要抱有视死如归，为朝廷效死的决心，守卫宁远城。”
抬眼看向曹、顾两人，洪承畴苦笑一声：“最后，估计是看在老夫往日的一点交情上，首辅大人给老夫留了一句话——当今圣上比之宋高宗如何？”
洪承畴的话讲完了，只见屋内曹变蛟死死握着拳头，只听得指骨咔嚓，只看得浑身颤抖。
而坐在曹变蛟对面的顾顺堂也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把崇祯比作宋高宗赵构，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三人再明白不过了。
皇帝真的计划南迁了。
他要放弃中原大地了，北京，开封，济南，太原，关中.....中原神器易之，那区区辽东，丢了也就丢了，谁会在乎呢？
现在，不仅仅是洪承畴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半生的所有努力，都好似笑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