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乡亲们说,官府养了一群嗜血的怪物。
它们凶残暴戾,喜吃人肉,喝人血。
传闻上山前有人曾亲眼见过那些怪物将一人开膛破肚,生吞活剥……
而现在,确是实实在在见识到了这些怪物的可怕、残暴……
……
“顶住,他们杀上来了。”
“挡……挡不住,快,快撤……”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隆的闷雷声,地面开始震动,尘土四散飞扬,整个山岗笼罩在一片马蹄声中。
山岗上,一群的穿着粗布麻衣的人类正在四处逃窜,背后定然有索命的厉鬼正在追赶他们,
果不其然,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黑影,紧接着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坡后就冲上来二十多名高头大马、杀气冲天的黑甲骑兵,并且数量变的越来越多,铁蹄飞踏,奔腾如雷,他们如同一股狂风,掀起漫天的尘土,形成一片巨大的尘云。黄沙弥漫,烟尘朦胧,突然冲出来一百多名黑甲骑兵,紧接着三百多人、五百多人、八百多人,最后——千骑卷平岗!
“冲垮他们,杀。”
“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战马的铁蹄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队列整齐,口号洪亮,身披铁甲,手持长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前方,宛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瞬间便将成千上万的叛军碾碎。
曾高高飘扬在天都风鸣城的白底金龙旗如今跟拥护它的将士一起躺在泥泞的战场上,被践踏的残破不堪。
风吃过,夕阳的余晖洒在血泊中,凄惨的红映满眼帘。黄昏中,一个身影显的孤独而高大,仿佛一座不朽的雕像;他的铠甲上布满了斑斓的血迹,右臂残缺,已从肩上分离,只剩下左臂紧紧的握着战旗,半跪在地,屹立不倒。战旗上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但那鲜艳的色彩却诉说着他的英勇和坚毅。身边的敌人如狼似虎,面目狰狞,咆哮着、怒吼着朝他冲来,将他带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战旗摇曳,轰然倒地……
叛军副将郭纯之战死。
……
……
……
战场的另一边,一面穷奇大旗迎风飞扬,旗下拥着一群威猛的虎士,其中一人只身冲上前来,迈开步子一记铁山靠撞开马生众人,转瞬之间钢刀劈头而落,马生同乡向勇闪躲不及被一击毙命。
这人短小精悍,一手精湛的刀盾技艺将众人杀得血肉飞溅。在他充满肆虐的笑声中,又冲上来两队虎士,他们凶悍异常,不可抵挡,短兵交接的一瞬间,马生所在的部队如同一颗脆弱的鸡蛋被百斤铁锤猛烈砸击,顷刻之间被敌人砍杀一空,众人甚至都来不及跑路,便被剁成一滩滩的肉泥。
上苍动容,让马生一击毙命,他死前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
……
……
……
鸡头山的坡后,两队人马正面遭遇,发生小规模的战斗。
其中一人刀刃卷折,鲜血浸满掌心,手中的环首刀变的滑不可握,但敌人的冲锋却是没有停息的意思。他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面容憔悴已看不出人形,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坚定和果敢,死死盯住进犯的敌军,身如铸铁,寸步不让。
“后面的,还有刀吗,再给老子拿一把。”
山坡上又乌泱泱的冲上来一大批敌军,叛军司马雷洪怒吼一声换刀再战:“盾手在前,刀手在后,拿枪的压住阵脚。畏敌而退者,斩。”
老兵们手持盾矛立即结成盾墙挡住路口,长矛兵紧随其后在缝隙之中寻找机会刺杀敌军。
对手之中,一人手举盾牌紧护上身,下身露出破绽,雷洪手疾眼快抓住机会夺过短矛一击刺穿那人大腿,趁其受伤拿不稳盾牌,雷洪一刀棘穿那人的咽喉,鲜血飞溅,顿时毙命。
敌军蜂拥而至,声势浩大,叛军士兵多为新兵,此刻见到凶悍的敌人,人人紧张,胸膛里的心脏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双手也颤的拿不稳武器,有些人掉丢武器撒腿就往身后跑去。
雷洪见状大喊:“别怕,回来,越怕死的越快!都回来。”
新兵们只顾逃命,哪里会理睬指挥官的命令,众人向后溃逃但却被二十人的督战队挡住去路。队长连忙横刀呵住逃兵:“回去,都回去,别过来……”
一个士兵模样狼狈,眼看就冲上来了,但这位队长还是不忍心挥刀,只是远远吼道:“回去,再过来我动刀了,狗娘养的……”
这新兵一上来就抓住了队长的手腕,队长大惊骂道:“你干什么!”
“我……我,我是东河村的小虎啊,三舅,你别杀我,你别杀我。”这士兵声泪俱下说着,队长听的心惊,仔细看一下眼这才认出来自己的外甥。
“你……你是小虎,你还活着,三舅还以为你已经……哎,小虎,你娘呢……”
狄小虎已经语无伦次,一心只想着活命:“三舅,我,我求你,你让我过去吧,你让我过去吧。”
“长生,我是你们村的大娃呀,你就饶我一命吧。”
“对,对,我是你二叔啊,放我过去吧……”
“大舅,哦不,二舅,我是你外甥呀……”
“我是你侄子……”
督战队长狄长生是丹阳县东河村的军户,此刻一下子不知道多出多少侄子外甥舅舅叔叔。
眼看逃兵都是跟自己沾亲带故的,队长也就心软了下来,劝道:“乡亲们,我也想放你们过去啊,但是脱离队伍死的更快,你们……”
话未说完,狄长生被一群人撞飞出去,督战队的其他人也被撞倒在地。
“跟这种贱民费什么话,冲过去。”
“对,快走!”
“快快,咱也跟着李员外冲出去”
督战队一时疏忽被逃兵撞开,他们脚步飞快,转眼间就跑上坡顶向着山前逃去。
狄长生将狄小虎护在身下,自己被众人踩踏而过,所幸有头盔才幸免于难。
“三舅,三舅,你放开我!”
狄长生怒吼:“小虎,冷静点,山下起码有几万人,他们根本就不是官兵,我们都被骗了,现在山下被围的水泄不通,一只鸟都飞不出去的,你明白吗。”
“三舅,我只是想活着,我没想着当逃兵……”眼泪顺着狄小虎的脸颊流下,在滴落前变成土黄的污泥,他眼神绝望,渴求生存。
狄长生叹了口气,把他拉了起来,说:“来,帮三舅把甲脱下来,快。”
狄小虎愣了愣,只得照做,不一会,一件筒袖甲沉甸甸的拎他的手中:“三舅,这……”
“穿上它,快……”
远处,雷洪声如巨雷,叫道:“老狄,几十个鼠辈跑了就跑了,你要再不来支援,就给兄弟我收尸吧。”
狄长生用布条紧紧的把手腕绑在刀柄上,嘱咐狄小虎说:“跟紧我,我一定带你出去。”说完,狄长生便带着督战队加入了战斗。
狄小虎穿着铠甲,想趁三舅狄长生不注意的时候就转身跑路,但回头一看,因为三舅的阻挡李员外等人已经跑的没影了,想到自己眼下势单力薄,也许跟着三舅才能保住性命,只好再次回到了阵地上跟紧三舅。
狄长生一到己方阵脚,上司雷洪立即说道:“老狄,快盾牌挡不住了,用长矛把战线推出去。”
狄长生:“快快,拿矛拿矛。”
督战队手持长矛,列成两排作势冲锋。
雷洪大喊:“冲锋准备。”
老兵们配合默契,巧妙的侧身让出空间,狄长生提前下令,一二,冲锋。督战队呐喊一声,居高临下冲向敌人,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敌军前排防备不及死伤惨重。叛军这边出击的督战队也是全军覆没,长眠于此,所谓陷阵之士,有死无生正是如此。
老兵再次结阵防护,身后的长矛兵趁机上前将长矛架出盾牌外组成战线,敌军不可靠近,双方只能各自派出长矛交战,但没一会就纠缠在了一起,战斗陷入僵局。刀盾手想上前近战肉搏,但被盾墙所阻难以前进。敌军队长见状四下环视,寻找打破僵局的战机,果在两侧的山石上找到突破点,他立即下令后排的刀盾手绕至山石背后,从后方袭击叛军。
正面战线上叛军司马雷洪,督战队长狄长生和其他一位队长都没有察觉到敌人的举动。此刻,敌军已从两侧的山石偷摸上来直插叛军后方。战场声音嘈杂,呐喊声掩盖了敌人的动静,叛军阵列后方的长矛兵毫无防备。
就在此刻,躲在三舅背后的狄小虎无意间回头寻找退路,看见的一幕让他惊叫破声:“三……三舅,他们上来了!”
雷洪和狄长生几乎同时回头,雷洪大骂:“艹,他娘点差点被捅屁眼了,后排调转枪头,准备迎战,老狄由你指挥。”
“好,多保重!”
狄长生弃了环首刀捡起长矛加入后方战斗,双方顿时白刃交接,雷洪转身抗住盾牌却看见身后的狄小虎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雷洪喊道:“小子,你舅把甲脱给你不是让你在战场上看戏的吧,愣着等死吗?还不赶紧过来。”
狄小虎又怕又惊,扭扭捏捏就是不想过去。
雷洪脸色一沉,怒目圆睁,突然大喊:“过来。”
狄小虎连忙过去,雷洪趁机递过一把军刀:“拿着”。狄小虎不动,雷洪又骂:“老子让你拿着。”
狄小虎颤颤巍巍的接过军刀,抬头看向雷洪黝黑的面容。雷洪气息不稳,说道:“这把刀是我参军时,老佰长送我的,跟了我二十多年,今天它是你的了。”
狄小虎:“为……为什么?”
雷洪:“哪来那么多的屁话,老子送你了你拿着就是了,这是把好刀,不能便宜了这帮畜生,不然就你这怂蛋,我能指望你什么,真不知道你娘怎么就下了你这么个种。”
狄小虎发火,见状就要动手,但伸出一半还是退了回来:“不准说我娘。”
雷洪也是被气笑,但一咳嗽一口鲜血就从肚里涌了出来,一咬牙又让他咽了回去,说:“好……还,还有些血气,带着这把刀,走吧。”
狄小虎看出来他的不对劲,追问:“你……你不要紧吧?”
雷洪一把甩开他的手:“滚,没人记你军纪了,滚吧,有多远滚多远,滚去找你舅去。”
狄小虎一愣,又气又恼,先前我想走,死活挡着不让走,现在腹背受敌,你让我怎么走……
对呀,我要怎么走?他们又要怎么走呢?狄小虎终于明白了过来,看着雷洪,看着昔日教导自己的老兵,他不敢再去看他们决然的眼神,他忽然眼眶湿润,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时,雷洪一脚将狄小虎踹出去,说:“快滚吧,别在这里添乱了。”
狄小虎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这时竟然莫名其妙的产生了想跟众人一起赴死的想法。
他默默起身,与雷洪对视,对方眼神与当初母亲为掩护自己撤退,被官兵折磨致死的时候一模一样。狄小虎懊恼的一拳一拳的锤在自己的胸口,自己怎么就怎么无能,父母、小妹、亲人、朋友、师长他一个都救不了,自己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自己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突然间,坡下的敌军冒死突破至盾牌前斩断长矛,敌人的长斧手不知赶至战场,雷洪部队的防线顿时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雷洪回过头来,狄长生暂时牵制住了后方敌人,正是时机,看在狄小虎还愣着,怒骂:“小子,贱种,现在没人会管你是不是逃兵了,还不快滚。”
狄小虎收住情绪,对雷洪深深一跪,说:“小辈狄小虎,谢过雷司马大恩。”
雷洪看着他,狄小虎的眼神中多了些镇定,透着深邃的目光让雷洪欣慰,他不免哈哈大笑:“弟兄们,咱有后人了。哈哈。”
狄小虎跪别雷洪,回头又看了一眼曾经的老兵们,他要将这一眼刻进自己的骨里,融入自己的血中。
雷洪:“小子,去吧。”
狄小虎转身离开,奔向自己的舅舅狄长生,说:“三舅,我……”
狄长生回头,打量一下外甥,他的身上多了些自己看不明的东西,但当他看到外甥手中的军刀,瞳孔紧缩,下一刻连忙看向雷洪,雷洪和诸位老兵面带微笑,那是胜利的微笑,也是牺牲的微笑。
狄长生轻叹了口气,毅然说道:“士卒何在,保护司马,杀出重围,随我前行。”
“杀!”
狄长生率众杀出一条血路,敌军抵挡不住,连忙让开坡后的退路。
狄小虎内心极其震动。现在,他正在被一个队的兄弟保护着,朝着外围杀去,有人会为他挨刀,有人会为他挡剑,一个传奇的人物就此诞生于兵荒马乱的战场。
骁勇的西凉王者,横行天下的凉州骑士。他崛起于凤鸣之地,必将带领他的军队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新的秩序将在刀剑的碰撞中重新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