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乞丐窝里大多数的小乞丐一样早已经被老乞丐驯化,
就像是初生的牛犊需要用粗绳系住,屡次挣扎不开,
它们就算长大后有轻而易举挣脱开绳子的能力,
但它们幼时对于粗绳挣脱不开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
这天地很大,他们被驯化的“牛犊”却不知道何处是归处。
她回去毫无意外遭了顿毒打,十几个小乞丐在老乞丐的授意下对着她拳打脚踢,
她的身子因害怕而蜷缩着,
是的,她怕死,
但是陆阿虎的死却让她没那么怕了,
陆阿虎让她体会到生命的鲜活。
他们像短暂的双生花,一方死去,一方也会逐渐枯萎。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子然一身来到这世界,
她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意的,但陆阿虎死后,她仿佛却是失去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
他们乞丐窝里并没有所谓的什么打女人不打脸的家教,她的脸不一会就肿成猪头,
左眼还被挨上一拳,肿胀的紫色不一会漫步全脸,脸上的泥土混着血水看起来惨不忍睹。
她此时已经气若游丝,似乎已经断了气,她也缓缓闭上眼睛,已然认命。
她静默地等待着咽气的那一刻,下一瞬,她便因为剧痛而晕死过去。
周遭的小乞丐见状才停下手,用手靠近探查她的鼻息,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
他们赶忙向老乞丐请示,老乞丐嫌恶地瞄了一眼她青肿的脸,
迅速撇开自己的眼睛,仿若她是阴沟里不堪入目的臭老鼠。
摆摆手,“把她随便扔个地方,别脏了我的地。”
周遭乞丐对于有人这样的遭遇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也许日后也会落到这种下场,
可对于他们而言老乞丐是他们的“阿父”,更是他们无法挑战的权威,
因此他们就算心里悲戚,明白这就是他们日后的处境,但仍像一个个麻木的机器人,
将她架起,因为怕寒将她扔在了和陆阿虎死去的地方一样,
离他们现在所住的破庙最近的一个桥洞。
她被随意扔在地上,她的伤口又受到撕裂,冷空气死命往她骨头里钻,
她的双目迷蒙中,不一会却在迷蒙间看到一个如芙蓉仙子般俏丽的女子像她走来,
似乎是陆阿虎曾跟她说过的天使,可笑的是,
她觉得自己这种如蛆虫蝼蚁般偷鸡摸狗的人生不配进入天堂,而应该下地狱忏悔。
隔了很久很久,她似乎又看到了陆阿虎,
偷偷给她吃食的陆阿虎,
为她挨打的陆阿虎,
说她可爱的陆阿虎,
两颊会漾起浅浅梨涡的陆阿虎,
笑起来会露出浅浅虎牙的陆阿虎,
两脚被打断仍死命忍住的陆阿虎,
浑身冰冷,四肢僵硬,永远不会醒来的陆阿虎。
“小虎哥。”
她猛地大叫一声,
双手还想往前捉住什么,
泪水不自觉流出眼眶。
“你醒了。”
一道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双眼还是肿的只能眯成一条缝看眼前那女子,
她赫然就是她和陆阿虎每次回家时都要看的海报上出现的女子,阿雪姑娘。
不过阿雪姑娘此时却没有海报上的那么艳气逼人,
她脸色苍白,没有上妆,却清水出芙蓉,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我叫周雪,大家都叫我阿雪姑娘。”
“小朋友,你叫什么?为何会浑身是伤的躺在桥洞之下?”
阿雪边说着边将早已放凉可以入口的汤药用勺子递向她嘴边,
眸中闪烁着一种怜爱的目光,等到若干年后,
她自己当了人母,才知道这种怜爱名为母爱。
她嘴巴大张艰难地咽着,却猛地因为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把苦涩的黑色汤药喷在阿雪姑娘的白色狐裘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把汤药弄撒在你的衣服上。”
她慌乱地说着,要不是她现在动弹不得,
她准保上前下跪并磕几个头。
因为阿雪姑娘的衣服一看就十分昂贵,虽然说她也不懂是什么料子。
而且自己已经摸清楚情况,是这位画报上的仙女救了自己,
自己恩将仇报,还将汤药洒在救命恩人的衣服上,她的脸因羞愧而爆红。
阿雪姑娘只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阿雪为了顾及她的情绪没有刻意现在马上就去擦狐裘上的药汁。
而是向她摆摆手,“我待会去换一身衣服就是了。”
阿雪姑娘又耐心地问她一遍,
“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大雪天满身是伤地躺在桥洞底下?”
“我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以乞讨为生。我叫·····我没有名字,
我犯了错就被其他乞丐打了一顿扔出去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微,似乎自己污浊的经历会玷污眼前天仙似的人儿。
阿雪姑娘听着她的话,眼眶有些泛红,
对她的经历极其同情,
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刚出生就死去的女儿。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我可以收养你作为我的女儿。”
阿雪姑娘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但又似乎怕被她拒绝,又移开。
“不用,小姐,不,夫人。”
她此时显得有些笨口拙舌,她讪讪地笑着。
“像我这样的下等人,只配做小姐的奴仆,
或者有一口饭吃就行,我手脚麻利的很。”
阿雪姑娘想上前摸摸她的额头,以示亲昵,但又看到她明显僵住但又不往后退的身体,
越发心疼起来,只得又收回手。
“这个世界人人生而平等,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自己心里瞧不起自己罢了。”
阿雪姑娘又轻声问了一遍,“你愿意做我女儿吗?乖孩子。”
但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
又补了一句,“是我太着急了,这个要求确实也蛮不讲理的。”
“我愿意,阿雪姑娘。”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直直撞进阿雪姑娘心里。
“母亲。”
又是一道稚嫩童音,但红的确实两个人的眼。
“嗯。妈妈的乖女儿。”
阿雪姑娘害怕碰到她身体上的伤口,只得轻轻的抱了一下。
“你愿意跟我姓吗?”阿雪姑娘又问,
“不愿意也可以,但咱母女俩总得要一个称呼吧。我总不可能一直叫你乖小孩吧。”
阿雪姑娘边说着边俏皮地眨巴眨巴着眼睛,阿雪自从失去女儿后已经很少真心的笑过了。
“我愿意的母亲,名字随便起就好了。
我不挑的。”
阿雪姑娘听着,略微思索了一会。
“那叫周皎皎,月色皎皎的皎,
我女儿是天边最亮最圣洁的月亮。”
“圣洁的月亮。”周皎皎喃喃道,却不自觉又红了眼眶,
她以为自己只是一块丑陋的泥巴,但却有人说她是圣洁的月亮。
随着日子的流逝,周皎皎的伤口慢慢变得不再可怖,慢慢结痂,慢慢变成粉色,
阿雪每天会陪她聊天,她渐渐从周雪的口中了解到周雪的爱人薛先生。
像是每一个童话故事里的相遇,薛先生也是阿雪从雪地里捡来的,
当时阿雪刚从百乐门跳了舞回来,天有些冷,加之阿雪穿的舞女衣服有些轻薄,
阿雪正打算快步回到家中,好让自己暖和一下。
正路过巷子口时,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拖住了阿雪的脚,央求阿雪救自己,阿雪正经过家庭剧变。
父亲突然因心脏病去世后,树倒猢狲散,他们家的叔伯自父亲死后,
一拥而来在父亲的葬礼上,话里话外就是阿雪是个女儿没有资格继承家产,
他们就像是野兽,直到父亲死后才露出他们腥臭的獠牙。
他们多番打压母亲苦苦支撑父亲留下的铺子,将父亲的产业全部吞并,
并吝啬地不肯施舍母女二人一点过活的银钱,让她们母女二人直接滚出了周家。
母亲贱卖了自己头上带的所有首饰才凑够了一处偏僻据说闹鬼的小院的银钱,
母亲对阿雪说,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阿雪这个以前天真烂漫的大小姐短时间尝到了人情冷暖,
她素来金尊玉贵的不曾做过粗活的母亲每天以洗衣为生,
她这个书香世家的小姐也只能做读书人最不耻的舞女来供应母女二人的日常花销。
百乐门的妈妈一见到她,便啧啧称奇,她着一素色旗袍,明明未施任何脂粉,
却让大多数的施脂粉的美人黯然失色,更显其不染铅华,
清水出芙蓉的姿态。巴掌大的鹅蛋脸晶莹如玉,秀美的蛾眉下是一对似嗔似喜含情目,
双目似一泓泉水清亮,眼波流转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口轻抿,
脸色因胆怯有些苍白却丝毫不折损她的娇美容色,
她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并没有破坏她的出尘气质,而是让她的气质变得如妖似仙,让人捉摸不透。
她让百乐门的妈妈不由默想,若是让此等美人一哭便是天下人的罪过。
她的身段没有刻意显露,但仍可以窥见她的风流身段,
百乐门的妈妈现在都不敢想象以后经过自己的调教她该是如何的勾魂摄魄,
她日后定当是百乐门最值钱的摇钱树。
阿雪之前的名字叫周黎书,百乐门的妈妈嫌她的名字太过书香气,
客人不好记,
又因为她的长相似绛珠仙子般惹人怜惜,
百乐门的妈妈给她取名为周雪,寓意美人似雪般清冷高洁,
最主要是很简洁,
好让点她跳舞的客人能够更好的记住她的名字。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周黎书,只有百乐门的周雪,阿雪姑娘。
回忆回笼,阿雪望向死死捉住她裙摆的在血泊中的男人,
自小受到的书香教育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现实的思想驳斥着,
她这时突然想起父亲幼时抱着她练书“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
她咬咬牙,她娇小的身躯将男人拖行至不远处的家中,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服,母亲也很想帮阿雪分担一点压力,
因为阿雪还未成名,还在学习外国的舞步,并没有上台演出,拿到的也是百乐门最基础的工资。
母亲看到阿雪带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回来,只是大概问了一下,从阿雪的口中得知这个男人是捡来的,
并未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还是尊重阿雪的意见。
阿雪不忍心让有些年迈的母亲照顾这个男人,所以自己帮这个男人简单的清洗后,
换上自己父亲以前的母女俩用作念想的衣服,毕竟生者为大。
她观察到这个男人身上还有弹伤,便歇了让郎中来家里为男人诊治的心思。
她自己穿了一件厚实的袄子,又披了一件斗篷,
踏着夜色为男人去买止血的伤药,纱布,消毒用的酒精。
待她回到家中,她看了看男人身上的弹伤,她明白要是今晚不挖出子弹男人伤口会感染,
为防男人的仇家寻来,又不能让大夫帮男人处理弹伤,她只得自己帮男人挖出子弹。
为了消毒她用烛火烤过匕首,飞快挖出男人身上两颗却不致命的子弹,
又用酒精为男人消毒,又敷上疗伤的草药,最后用纱布将男人伤口包扎好。
过程虽行云流水,但男人的脸上还是躺下豆大的汗珠,
虽是昏迷着,但男人像是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声痛号,
让阿雪不由对这个铁血男人有了几分莫名的好感。
待到为男人穿好干净衣服,又轻轻地掖好被褥。
阿雪才得以偷空观察男人的长相,如刀削般锋利的五官让人无端地有了几分安全感,
眉毛微蹙,薄唇紧抿,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困扰。
待到第二天夜晚,男人才悠悠转醒,阿雪从百乐门回来后坐在他旁边已经有了一会,
男人观察了四周的环境,这才放下心来。
饶是他从小生在花团锦簇的魔都豪亨薛家,他也从未见过如眼前女子这般的绝色,
因此他说话的声音难免放柔了声音,以免吓到眼前这位丽人。
他看着眼前这位女子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他只能避重就轻,挑些话来说,
他告诉女子自己是家中的父亲出生的第一个儿子,他是家中那一辈的老大,
至于名字就不好告诉,害怕为她招惹祸端,不过他告诉女子可以叫他阿大。
他告诉阿雪自己是被兄弟暗害,他一时半会回不了家,
也不想回那个尔虞我诈的家,
这让阿雪不由联想起自己在父亲葬礼上遭受的遭遇,
不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当阿雪难为情地跟他讲自己是百乐门的舞女,靠跳舞来维持家用,
但却出乎阿雪意料,阿大听闻没有如她想象中露出嫌恶的表情,而是表示同情与理解。
他反而觉着阿雪是一个有担当的好姑娘,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很了不起。
阿雪此时突然感到脑中有一根名为戒备的弦悄然断裂,心上的蚕茧片片剥落,
有一股暖流涌过心间。
于是,在阿大身体好后,阿雪每天出去跳舞,阿大每天都在家里面料理家务,
渐渐的等阿雪回家的角色从母亲变成了阿大,母亲看阿大越看越喜欢,她也乐的为小年轻们创造空间。
阿大每天都会陪阿雪聊天,他们从诗词歌赋聊到风花雪月;
阿大会告诉他自己曾去过的对于阿雪来说很神秘的外国;
阿雪的不经意的话语,阿大也会认真倾听,阿雪喜欢茉莉花,隔几天她的书桌上就会出现一个针线歪歪扭扭的茉莉花香包,庭院里就会出现一棵茉莉花束;
听闻阿雪喜欢吃南瓜饼,第二天阿雪回来就会有热热的南瓜饼和小米粥;
阿大不会怪阿雪读书,他同父亲一样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是错的,他告诉阿雪女子无才便是德是错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真正意思并不是强调女子无才就好,
而是女子虽没有才华,但若能以德行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也是一种优秀的品质,
但同样用以告诫男子们,
要知道家中连母亲其实都有些不喜阿雪读书,只是面上不显,
阿雪冷硬的心慢慢融化,她越来越喜欢同阿大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