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阿雪就一脸慌张地抱着一个浑身塑满金箔的洋娃娃,
她告诉周皎皎,这是自己女儿的也是周皎皎的妹妹周晚晚。
她边抱着娃娃边无助的哭喊着,她向来坚毅的脸上此刻挂满泪水,
她仿佛是一个玻璃娃娃,碎掉了。
周皎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将手轻轻的搭在阿雪的身上,以求给她安慰。
阿雪感到周皎皎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她突然想起自己是一个母亲,
自己该有一个母亲的力量。
她不由分说地抱来一个炭盆,三两下点燃火后,她的目光此时沉静如水,带着几分风雨未来。
她问周皎皎怕不怕,今后,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逃亡与东躲西藏,
不过自己会陪着皎皎。
周皎皎说不怕,最差也不过是过回以前那种讨饭的日子。
阿雪点燃火星后,将娃娃丢进火盆里,火盆里似乎迅速传来婴儿的尖叫,
周皎皎不敢细听,迅速捂住自己的耳朵。
周皎皎问阿雪未何要将自己的妹妹也是她的失而复得的女儿丢进火盆中,
阿雪的面容在火光中晦涩难懂,模糊不清。
她只对周皎皎说了一句,“我宁愿我的女儿就此死去,也不愿意她成为为虎作伥的鬼。”
直到很多年后,周皎皎明白了t国的古曼童,她才真正懂得了阿雪那时的处境。
不一会街边传来巡警以及卫兵的吵闹声,他们说薛家闯进窃贼,
偷了薛家的贵重东西,要求搜查全城的人。
众人心有不满,可碍于薛家势大,只是敢怒不敢言。
阿雪之前看中这个宅院便是因为它有一个储存菜的菜窖,
她带着周皎皎进入那个许久没有过的菜窖,她们母女俩闻着腐烂的霉味,
半夜三更甚至还听到了小孩的嬉笑声,但阿雪只捂住周皎皎的耳朵,
两人在惊惶不安中度过一夜。
第2天,两人戴上面纱,假装自己是感染有时疫的病人,
要回老家养病,又塞给看城守卫一根玉簪,两人这才成功混出城。
阿雪告诉周皎皎自己会带她看遍c国各地,了解各地的风俗人情,
也算是完成阿雪自己的梦想,周皎皎也是对此无比神往。
可是,隔了若干天后,两人住一客栈,阿雪察觉到周皎皎有些感冒似乎还有些水土不服,
她带上面纱为周皎皎抓药,却很久没有回来。
周皎皎感觉到不对,写下一张纸条以防万一后,连忙收拾起细软行李,赶回城,
她有直觉自己母亲阿雪一定被薛家人捉去了。
她赶回城,这几天一直住在破庙里,到处打听消息,
但只听说了薛家谈崩了几场生意,薛明赫的身体也越是不好了,
不过薛家最近打算大义灭亲让薛家旁支嫡亲女儿牺牲,择一良辰吉日,效仿五十年前的河神娶亲。
周皎皎只觉得自己的眉心狠狠跳了跳,河神娶亲,她也是略有耳闻,
相传河神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权贵暗害,受尽羞辱后,投江而死,
他的怨念与河内一恶蛟融为一体。让河水暴涨,
当时城里民不聊生,直到有神婆想出河神娶亲这一遭。
这才平息了河神的怒火,又加上这几十年来一直新修堤坝,就再也不有水患。
所以才降下了疫病,本来一开始人们是不信的,但是一传十十传百,
并且也越传越邪乎,人们也就信了,并且因为薛家为了全城人的伟大壮举,
人们都有些感动,毕竟谁都舍不得自己的亲女儿去当那河神的新娘。
一时间,薛家投资的各大商行,尤其是医药,米粮等客人暴涨,
薛家生意也有了短暂的回春。
周皎皎对此龊之以鼻,她觉着肯定是薛明赫这个负心男想出的鬼把戏,
薛明赫口口声声说爱阿雪,实则他最爱的是自己,最舍不得的也是自己的权力与金钱。
周皎皎有直觉,那个跟河神冥婚的新娘就是周雪,自己的母亲。
她头一次憎恨起自己的破败身体生什么病,
要不是这样,阿雪也不可能为了给自己抓药,而被薛家人捉住。
她一打定主意就在最繁华的地段等着晚上冥婚的队伍,
她一动也不敢动,她想她哪怕是鸡蛋砸石头,只要有一丝可能性,
她都会将阿雪救出来,哪怕她会死,哪怕只是减缓一秒阿雪的死亡,她也愿意。
她明明最讨厌等待,就像是那天晚上她等待陆阿虎的死亡一样,
等待是弱者的行径,但她却不得不承认,
她就是弱者。
她如同当初等待陆阿虎般的无助,她从等待的那一刻便滴水未进,
也不敢闭眼,
两只耳朵就差竖着听周遭人的谈话声,怕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她精神持续紧绷着,直到半夜突然传来唢呐声和童男童女的歌唱声,
声音由远及近,她知道冥婚的队伍肯定在这不远处。
她跟随着声音而去。
“半三更,办冥婚。红绣鞋,沉湖底。新嫁娘,断手脚。铁链锁,永世不得生。”
周围童男童女稚嫩地唱着歌谣,撒着纸钱,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们是什么命运。
“周小姐上花轿后,永生永世都别想出来了。”
涂上厚重脂粉的鬼媒婆,嘴上涂着红艳艳的口红,声音似太监般的细长尖锐,
仿若是恶鬼的催促,恶狠狠地拉上轿帘。
唢呐一响,红艳艳的贴满符咒的花轿被七八个壮汉抬起。
花轿内阿雪被五花大绑着,被下了迷药的阿雪此时意识难得清醒起来,
无助的哭喊,在死命的挣扎中,
头发间陡然落下一只金灿灿的凤钗,阿雪姑娘双手摸到那只凤钗后死命攥住,
像是握住了最后一只救命稻草。阿雪边和薛姓鬼媒婆说话,
边悄悄用凤钗摩擦着自己双手被缚住的麻绳。
“薛婆婆,我求您了,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求,至少让我最后见一见我的女儿皎皎吧。”
“皎皎,又是跟哪个男人生的贱种,你真当自己还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雪儿姑娘吗?
人家捧你的时候,自然是天上云。他们不捧你的时候,自然是脚底泥。
还有胆子跟我提条件,下贱胚子。”
薛媒婆不屑冷哼,望向那个贴满符咒的花轿,眼睛里满是怨毒和嫉恨,
但想起来周雪待会的下场不由感到浑身血液兴奋的沸腾起来了。
突然大雨倾盆,劈里啪啦的闪电劈碎了不远处的一棵老柳树,
众人顿时怨声载道,薛婆婆脸上的脂粉早已被雨水冲刷掉,
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做冥婚鬼媒婆这行的,最怕误吉时。
薛婆婆忙催促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前面的路还长着,
误了吉时,你们等着河神发怒吗?”
众人眼观眼观眼,鼻观心,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走下去。
远处,传来周皎皎的哭叫声。“母亲,母亲,你们要把我母亲带去哪。”
眼看快追上队伍最末端,最末端的兵士直接踢了周皎皎一脚,
咔擦一声,约莫是周皎皎肋骨断裂的声音,
周皎皎摔在地上,双手双脚满是擦伤,头好像还磕破了,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
好不凄惨。
但周皎皎仍在地上艰难地像蛆一样蠕动着,感觉差一口气就会死掉,
声音更是断断续续的,“母亲······母亲,你们·····还我·····母亲。”
周雪和薛媒婆也听到远处的声响,周雪用解开的双手和为解开的双脚,
死命地敲踢着轿子,发出“咚咚”的声响。
“停轿,我让你们停轿。听见没有,我让你们停轿。不停轿,她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阿雪死命吼着,声音越发嘶哑,到后面,却尽是呜咽。
阿雪此时已经顾不得隐瞒自己双手已经解开的事实,一只手脱下自己的一只红绣鞋,
扔出去打那个轿夫。
“停轿,我让你们停轿。”
鬼媒婆挥手像轿夫们示意在轿子不停的情况下,
一把冲进轿门里,朝着阿雪啐了一口,
对着阿雪左右开弓,
直打的阿雪眼冒金星,
耳边传来阵阵耳鸣声,双颊高高肿起。
“我警告你,你要是胆敢误了吉时,我就去把你的那个小贱皮子千刀万剐,
要不是现在下着大雨,待会先去深山里,再去河边祭河神,
时间比较紧。我早就停下来把那小贱蹄子打死了,还轮得到她在后面大喊大叫。”
阿雪只好死命地闭上双眼,像是已经认命。
周皎皎在地上像蛆一样爬行着,她死命的哭喊着,她痛到不能动弹,她朝着四边大吼:
“我知道你们没有睡着。那么吵的声音你们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母亲,她是无辜的。”
字字泣血,但没有一人出来,她用极强的意志一直往前抓住什么,似乎想抓住自己的母亲阿雪,但仍是徒劳。
终于一个老大娘看不下去了,待到唢呐声完全听不见后,
将周皎皎移进自己的屋子,跟她简单的包扎了下伤口后,又换上干净衣裳,
怕周皎皎醒后,又出去送死,又给她喂了一碗安神药。
周皎皎醒后已经是天亮时分,她听老大娘说昨晚冥婚顺利进行,
薛家财大气粗,
还给新娘子准备的是金棺,
还用铁链拴了几圈,那个新娘子肯定再无活路咯。
老大娘试探性地问了问周皎皎,“你昨天晚上喊着那个新嫁娘是你的母亲?”
周皎皎沉默一下,害怕连累老大娘,就撒了谎:
“她不是我的母亲。我昨天精神有些不正常,可能是你听错了,也有可能是我昨天胡言乱语的。”
周皎皎起身拜谢老大娘,
起身将昨天晚上捡到的母亲的唯一遗物红绣鞋揣进兜里,
她便离开了这个充满欢乐也充满悲伤的是非之地,
她觉着薛家很相信鬼神,等她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婆,
她一定会回来,接近薛家,并将薛明赫千刀万剐。
待到几年后,她死皮赖脸地求到大神婆收她为关门弟子后,她也逐渐小有名气,她回了城。
当她问起旁人,“薛家在哪?”
路人对她疑惑,“薛家?”
顿了顿。明白她问的是以前那个薛家,“薛家早就破产了,自从薛家家主薛明赫暴毙后,薛家便成了一盘散沙,
不一会就被其他家族吞并了。”
路人看周皎皎长得有些漂亮,也乐的于跟她多说几句话:
“薛家不会是你什么亲戚吧。
我跟你讲薛明赫当时死的可惨了,众人发现他的时候,
他面目全非,浑身像被火烧过一样,身上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待到路人迅速完薛明赫的惨状后,周皎皎轻轻开口:
“薛家可不是我的什么亲戚,是我的仇人。”
待路人还想八卦几句时,周皎皎直接错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城。
她帮母亲阿雪完成了夙愿,
她看遍了c国所有的景色,一边走着,边帮人处理着邪祟了,周家神婆的名号越来越大。
待到看完最后一个地方后,她本想追随母亲去,去在断桥水边看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是一个男婴,
她想起若是自己的母亲,
那么善良,肯定会将这个男婴抱回家好生照料,
等到人家寻来,就还给人家,若是不来寻,母亲阿雪肯定会将他养大。
周皎皎如是想着,在这处留宿了三天,但都没有人寻来,
她于是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也不想结婚,
可能是看多了如薛明赫般的负心男,
也有可能是年少时,对陆阿虎那不知是朦胧的喜欢还是依恋的感觉。
她专心养孩子,她将孩子取名为周伟,
但显然她不是一个好的母亲,周伟也只是被糙养着长大,
但她会努力将周伟教育成一个正直的人。
直到周伟结婚娶了媳妇,生了一个漂亮的似白雪般的娃娃。
她抱起来,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因为她有一个跟母亲阿雪一样的左眼泪痣,
待到襁褓不小心滑落时,她瞥见娃娃右腰上有一个和自己母亲如出一辙的浅红色胎记,
那是自己幼时与母亲阿雪一起洗澡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
她的眼泪不自觉地落下,当场给这娃娃取名周忆雪。
她觉着可能是上天给她行善多年的恩赐将母亲的转世送到她身边,
就算不是母亲的转世,
她眼里闪过一丝狠辣,那又怎样,这个娃娃会成为母亲阿雪的绝佳容器。
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周忆雪就像照顾着母亲小时候一样,
她冰冷有些麻木的心也似乎被小娃娃软化。
她本来想将娃娃养到十八岁,先将母亲的灵魂聚魂,
在将母亲的灵魂移在这娃娃身上复生,
却不想自家媳妇的妹妹竟偷走了娃娃的长命钱,而且娃娃也见到了本该十八岁见到的红绣鞋。
可能是母亲等不及了吧,她如是想到。
周忆雪一出生后,周皎皎对于周雪的聚魂时是愈发顺利,
似乎周忆雪身上有什么和母亲相似的磁场,也可能是因为周忆雪是阴命女的缘故,最受鬼魂的喜爱。
待到周忆雪差不多六岁时,周雪的魂也聚了七七八八,
她甚至都会来周皎皎的梦里,但来的很少,周皎皎也不知道有什么契机什么的。
但周雪已经不似以前那么温婉,她经过这些年的磋磨似乎变成了一个恶鬼,
她不会再同周皎皎温柔的说话,只会用尖利的指甲戳着周皎皎的脸,
命令周皎皎将周忆雪的身子赶快让出,
但事后恐怕又觉得周皎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肯帮她复生的人,
她语气又放柔带有恶鬼特有的哄骗语调,哄骗自己复生后就会永远陪着周皎皎,
还反问周皎皎难道不想自己陪她吗?
周皎皎隐隐也觉得她的母亲阿雪姑娘早就变了,只是刻意装聋作哑。
她甚至有些期待母亲的新生,母亲为她做的香包里面还存放着母亲第一次买给她的最后一颗冰糖葫芦,
上好的香包丝线被她成千上百次的抚摸早有些勾丝了。
在决定帮周雪复生的那个晚上,周皎皎用自己的心头血将自己每年为周忆雪用来挡灾的纸人点上眼睛,
让他们有了神智,怨恨起周忆雪,因为它们是帮周忆雪挡灾。
加上周雪,加上自己的阵法,定能将周忆雪的魂魄撕扯而出,
让周雪寄生在周忆雪身体里。至于完不完整,周皎皎就不能保证了,
毕竟自己这么多年活着的念头都是周雪。
那天晚上,周忆雪抱着她一直哭,周皎皎也有意放纵,
因为可能过了今晚后,周忆雪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又或是魂飞魄散。
周皎皎耳边好像一直嗡嗡地响着周皎皎的声音,
从小到大的影像从她的脑海中一帧帧略过。
她本来只是打算将周忆雪作为周雪的容器的,但是为什么周忆雪抱着她的时候,她会哭呢。
周皎皎也不知道。
待到晚上她绘制晦涩难懂,但她早已烂熟于心的阵法时,
她脑中偶然想起周雪以前教她读曹姓诗人的“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她当时好奇地问阿雪,一个人如果像神龟活那么久,会怎样?
阿雪笑道,他会失去他的很多亲人朋友,他会觉得长寿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
她还是有些不懂,她又问阿雪,那怎样人生才算的不无聊呢?
阿雪温柔地注视着她,得有质量的活。
她像好奇宝宝一样接着发问,似乎吃准了阿雪的好性子:
“有质量的活到底应该怎样活?”
阿雪似乎有些被难住,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有质量的活,按照我的想法就是,人就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不会利用自己手里的特权欺凌弱者,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不会让他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让步。
永不卑贱,永远善良,永远心向光明。
周皎皎突然又突然想起阿雪抱回自己好不容易失去的女儿,
却是毫不犹豫地将它烧掉,因为她明白它已经成为一件邪物,
为了让它不再伤害到别人,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做为虎作伥的伥鬼。
一下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自己的母亲或许已经不是母亲了。
若是自己的母亲活着她肯定很痛恨现在滥杀无辜只为增强鬼力的自己。
心下自有思量,落下用自己血书写的最后一笔时,笔锋骤然一转,将所有阵法彻底逆转。
屋外纸人迅速进来,将周皎皎活剐了六层,周雪绝望地在周皎皎耳畔嘶吼着,
刺破了周皎皎的耳膜,
鬼怪肆意地在周皎皎身边狂舞,在她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周皎皎闭上眼,最后想到:
“阿雪姑娘,母亲,我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会先你一步死去。我再也不想落到今死我未死的结局了。
若有来世,我当你母亲,我会将你教育成你向往的正直的人。你会平平安安的长大,正常的衰老死去,你会是我掌心里最娇宠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