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飞从新阳颐养院出来，又去了趟新阳先进院，然后才去许师齐约定的中心公园见面。
中心公园位于新阳线性城市的顶层，能看到直升机在停机坪升降起落。
许久未见，莫飞已经50岁出头，他还是那样皮肤黝黑，一颗光头像卤蛋一样，在人群里一眼就能锁定。
每到这时，许师齐就会想起莫飞经常说的话：“秃头好啊，没有白头发，不显老啊。长得黑好啊，皱纹不明显啊，牙齿还显白啊。”
他有种来自草根的乐观自洽，这样的人是生活的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莫飞祖籍香港，从祖父那一辈开始定居广州，从摆摊卖几块钱的小吃开始，到后来开一家小餐馆，父母一辈是工薪阶层，小康家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11岁就在很多国家级编程大赛中崭露头角，12岁被李穆知推荐参加了旭日联校的招生考试。
29岁毕业后回到联校教书，这才有了后来和许师齐的交集。
二人分别定居在新阳和临城，因此经常都只在镜州见面。
从中心花园顺着绿植环绕的扶梯进入人行天桥，放眼望去，是新阳城第1到10号社区，也是新阳的“城中村”。
这里是廉租“棺材房”最集中的地方，编号靠前的这些社区在最早的时候属于安置房和工地宿舍。
随着大量“茧族”和镜州数字公司聚集在新阳市，这些安置房就陆续被房主们改建分割出租。
进驻新阳的这类公司大多是初创的小公司，资金不怎么充足，租不起寸土寸金的临城，就随意在新阳租一个几十平的地方办公。
就比如许家兄妹创办的应许游戏公司。
这里是新阳房价物价最低的“城寨区”，违建严重，但乱中有序。
虽然每次消防检查都检查出一大堆需要整改的问题，但多年来却保持着零火灾率。
“其实我很喜欢这里，”莫飞指着层层叠叠的高密度建筑：
“跟我家乡上世纪拆除的九龙城寨很像，只不过这里多了些绿植的点缀，多了些科技和公共设施带来的秩序。我祖上就是在那片违建房里生活，现在只能从我爷爷的老照片里了解当年生活在那里的人们。”
许师齐很费解：“脏乱差的地方，还很拥挤，毫无生活质量可言，究竟有什么好怀念的？”
“以前咱们穷，大家一起穷，没什么落差感，那时的人一辈子能看到头，信息很闭塞，人们也从来不关心城寨外的世界，所以大家都很容易满足，生活每天都很有盼头。”
莫飞从包里拿出一台胶片相机，一边找最佳的角度拍下“城寨区”的建筑，一边说：
“如今技术延伸了人类感知世界信息的器官，人们知道的事情多了，就很难再满足眼前拥有的。”
“莫老师，你该不会想在这买房子养老吧？”
莫飞摸了摸他圆润的光头：“不可以吗？”
许师齐望着对面外墙横七竖八伸出来的广告牌：“我听老狄说，在这种地方，你一墙之隔的人死了臭了，你都可能不知道。有很多老‘茧族’，没有资格进颐养院，就租一个单间，最后在那睡过去了。他有一个房子的其中一个单间，就连续送走了好几任租客，搞到现在越来越多人租他的单间，想着老狄给他们收尸。”
“那你朋友还怪好人的呢！哈哈我距离养老还有挺长时间的。不过，这次我确实是需要在这租一个房子，我会在新阳停留一段时间。”
许师齐疑惑：“你的岗位怎么会有长时间的外勤？升职了吗？”
“是辞职了。”莫飞说。
“啊？找到下家了？”
莫飞淡淡说：“我身份黄了而已。”
“啊？”
莫飞说：“当年我从联校离开，其实是因为我加入了智游，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智游陆续派‘钉子’插入纪元内部，我就是那个时候进纪元的。”
“这么突然吗？这不是纪元心照不宣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就把‘钉子’拔掉？这么说是和智游谈崩了吧？”
就像数安和点灯人互相渗透一样，纪元集团一个家族企业，成长为影响国家经济命脉的集团，能发展到今天，就必须接受官方的渗透。
莫飞把相机收回皮套里：“以智游的手段，‘钉子’是拔不完的，只是纪元拿职位高的、影响大的来开刀，我不就首当其冲嘛！不过也好，三年又三年了，我也终于彻底归队了，现在算升了半级，当个小领导，回来组建自己的团队，也算是一种新的开始吧！”
“你既然都来到新阳了，我还让你租这种厕所隔间，我过意不去啊！我64号社区公告栏一直有些不错的房子正在招租，十几平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月租一万能拿下。”
“不，我要在城寨区租。”
“老莫，听劝吧！你住一周你就会后悔了！”
莫飞坚持道：“其实我是要去城寨区调查一点事情，所以最好住在里面，而且我还要找一个人，我要吸纳他，他就住在城寨里面。”
许师齐见状也不好再劝：“那好吧，城寨区这一片，老狄很熟，我让他帮你找个稍微好一点的地儿，你预算多少？”
“4000。”
“您认真的吗？在新阳，5000往下的价格，一般都只有床位。“
“那加3000吧。”
“老莫你工资不够花吗？你这算出公差吧？智游不报销吗？”
莫飞摸了摸他的光头：“哎呀，智游也有分不同的编制和不同类别的外包人员，我是属于最低级别的编制，我招募的全部属于外包合约，我们是按照任务结算的，任务结束了才能报销，外包人员的衣食住行是没得报销的，要我自己出。而且现在纪元的那份工资也没了。”
“行行行，你要找的那个人方便告诉我吗？如果这个人在城寨区，老狄可能会认识。”
莫飞马上通过宽频账号共享了一个文件。
“行，咱们现在去我工作室逛逛，让老狄去走动一下。”许师齐突然想起冬豹的事情，“对了，你这边是不是缺人，我刚好有认识一个人，我把他资料发你看看，合适的话就用，不合适就算了。”
莫飞看了一眼许师齐发来的照片和姓名：“这......这小子我见过啊，他不是前两天来纪元实习吗？我前脚收拾东西，他后脚进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