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凉风有信

许思程在筛简历的时候本来不打算见这个叫梁烽的人,可奈何前面连续面试了几个都嫌报酬给得太低而谈崩。

于是她只好给这个最后的备选发了消息,约他在新阳市应许游戏发行工作室见面。

许思程循例查看了梁烽的个人社交平台上发的照片——典型的黑皮体育生模样,五官硬朗,不笑的时候凶巴巴的。

再看看他竟然是2072年生的,足足比自己小了5年,他还没毕业吧?估计没戏了,她最讨厌招学生兼职了,特别不稳定。

见了面,梁烽真人比许思程想象的还要高大许多,要知道,她平日里见惯了她哥和狄宇笙这样的高大男人,因此她对高大的标准比常人还要严格一点点。

梁烽像一堵墙似的跟在许思程身后,进门时还被门槛绊得趔趄了一下。

许思程闻声回头余光瞥见他差点摔倒的身影,还以为工作室的大门掉了下来。

“你主号是不方便我知道吗?”

“不是,我只有‘凉风有信’这一个号。”梁烽根据许思程的指示用镜州网页游戏端登录了账号。

“怎么跟个僵尸小号一样?”许思程翻看着装备库,里面只有一些廉价的材料,武器仅有一根铅头棍。

“没钱充值,租设备也比较费钱。”梁烽耸肩。

“我们一般不招学生。”

“我已经毕业了,在工作。”梁烽紧张地说。

“你才25岁......”许思程突然明白了过来,“你只有本科学历啊?”

“嗯。”

“都90年代了,现在满大街硕士学历打底的,你一个本科确实不太够用。”

许思程轻描淡写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他身上的衣物有种不合身的廉价感。

“小时候爸妈工作忙,又没什么钱请家教管我学业......”

“你主业是哪一行方便说嘛?”许思程冒昧地问。

“地方融媒单位的摄像记者,你也知道的,这种夕阳行业......一万五一个月,家里房租就一万,剩下勉强够伙食,爸妈年纪又大了......”

许思程秒懂,也懒得继续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毕竟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实在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

人们没心情仰望星空,每天埋头996混口饭吃。

“行吧,工作时间每天晚上8点到12点。”

“一个月3000块?”梁烽郑重地确认道。

“对,嫌少?”许思程心想不会又谈崩吧。

虽然她知道她的定价确实比市场价低,平均下来一天只够他在路边吃个盒饭的钱。

没想到梁烽爽快答应:“钱少点没关系,我可以干。”他突然又问,“你们公司那位ID叫‘雨滴’的客服妹妹是你吗?”

许思程今年三十岁,但她不到一米六的娇小个头,笑眼弯弯,又长了对虎牙。

只要她一笑,就会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错觉,也只有狄宇笙知道,这小姑娘从小被他哥养出什么烂脾气,一点就炸,一炸就上天。

许思程心想自己竟被一个小好几岁的弟弟误会是妹妹,突然心情大好,不忍把真相告诉梁烽。

她眼珠一转,压下自己想笑的冲动,淡淡说:

“我不是‘雨滴’,去到展会你就能见到她,她这几天休假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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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师齐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睁眼看到洪叔留了十几条信息:

“人没事吧?到疗养院见一面吧。你家阿程又来骂我了,说得好像我可以24小时盯着你不许你上线一样。”

他迅速从按摩椅下来,伸了个懒腰,戴上人工耳蜗外机,检查了兜里的药盒和眼药水余量充足,洗了把脸就出门了。

新阳市第七疗养院是中科院新阳先进技术研究院的附属疗养院。

疗养院E栋是专门的植物人疗养中心。

许师齐到达1024病房前,房门自动人脸识别后弹开。

坐在病床一侧沙发上抽烟的洪叔一见到他,立刻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用他大嗓门嚷道:

“你个臭小子!你快把我给吓死,我差点没脸来见你爹。老爷保号啊老爷保号......”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双手合十。

许师齐淡淡地说:“几个杂碎而已,最多封号几天。”

他熟练地操作房间的按钮,将父亲许维良的病床从平卧模式调整成45度。

病床上的许维良,一头花白的头发,眼窝深陷,瘦得皮包骨,他已经躺了整整25年。

25年足以让一个男人从壮年变成老人。

“我说了多少次,最近镜州不太平,有人......”话说到嘴边,洪叔又咽了回去,

“你爹要是现在能起床,非抽死你不可!”

说完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望了望病床上半死不活的老兄弟。

洪叔今年62岁,是许维良的同窗兄弟,新阳市公安分局网安科数字城市安全管理部的技术员,镜州阑珊处的Lv3点灯人。

“我洪御焜,无儿无女,老光棍一条,除了老母亲,剩下的牵挂就是你和阿程了,我当年可是答应了老许要照顾你俩。”

洪叔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没完没了,“要是当年去的人是我,躺这的就是我不是他......”

“洪叔。”许师齐平静地打断了洪叔的话。

事实上这话他听过无数遍,或许是洪叔年纪大了,动不动就开始回忆往事,总是一点小事就反复提醒好几遍。

“我还有不到10年就到时间退休了,”洪御焜打开保温杯盖子,闷了一大口茶。

“有时我想,要是当年点灯人组织没有被纪元集团接管,会不会......虽然这些年网安科陆续派了不少年轻人进阑珊处,但大家都只是公事公办,上头也只想制衡一下纪元科技,维持平衡的局面就算了......等我退休了,等我这些初代的老了死了,谁还会在意当年的真相,整整25年了,他们连抚恤金都没有。”

许师齐听了眼睛湿润,却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背过身去,给床上的父亲活动手脚。

虽然疗养院的设备非常齐全,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仪器给他翻一次身。

“当年我们几个老哥们在‘梁山镇’集结,从‘北冥之巅’出发,一路杀到‘影都’,其余七城的兄弟也先后行动,联手将伊甸公司那群废物按在地上摩擦,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洪御焜声情并茂说了一大堆,直到他哽咽着流下眼泪。

“老李、曾师傅、阿广还有禄哥兄弟几个,就算他们在镜州是多厉害的盖世英雄,但到头来,脱下数字马甲,回到现实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他们都是有家有牵挂的人,又怎么会突然全部自杀......如果我不是在网安有一身警服,估计我也......”

许师齐试图再次打断话题:“洪叔......”

他背对着洪御焜,望着床上的父亲,左眼缓缓溢出泪水,他迅速用袖子擦掉。

回过身来问:“为什么莽城的路灯失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