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莫可是了。”
钟粟刚想打断太丁说点什么,就被太丁顺手打断了。
望着钟粟的瞳孔,太丁思略片刻,接着摇头说道。
“我方才看你,便知不需替你担心。
你那瞳仁上应苍上,下如古井,而苍山不移,古井无波。
过去二十年,舅舅是小看你了,只当你文不成文,武无成就。
却不知你是天生的方外之人,一朝入道,便能断情绝性,无悲无喜。
你那可是,可是什么?
可是你还想表达你对寡人的担心?
你其实不担心的,或许即便你自己死期将至,你也是不会担心的。
你越来越像仙人了!
这段时日,寡人病体越重,眸子便越清,看的越来越洞彻了。
若是前十年的我有这个本事,或许,我就不需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处死季历!”
说到这里,太丁眉头先是一皱,接着却又快速舒展。
片刻之后,他又拍了拍钟粟的手,继续说道。
“你甚至都不惊讶,真如寡人梦中的仙人一般。
我父死前曾与我说,孔总兵即便于仙人之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大能。
但孔总兵那副惫懒模样,只能让寡人小瞧仙人,倒是你……看见如今的你以后,寡人倒是能高看仙人少许了。
这才几个月啊,就几个月,变化居然如此之大,阿粟,你……还是你么?”
太丁的眼神难得迷茫起来,不知怎么,他只觉自己好似在钟粟身上看见了另一个眼神。
那眼神尽管高高在上,却不具备半分狂妄,它看人间,看自己,居然像是在看沙盘演武,又像在看小儿嬉戏。
一旁,听着太丁迷茫的声音,钟粟吐出口气,反手将太丁瘦削的手掌攥在手里。
“舅舅,我当然是我。”
“我知道的,你只是长大了,舅舅长大前也不像如今的自己,是这样的。”
太丁释然的点了点头,接着攥住钟粟手腕。
“你来见我,怕是被那姬昌请托。
倒也是,大商至今还在流传季历和西岐的故事。
周王历尽起大兵,灭尽鬼方为钟太师复仇,并成功送回钟太师尸骨的侠义之举,已经被天下人交口称赞了。
你父尸骨做不得假,这恩情也做不得假,即便你我都知那不是季历出兵的唯一原因,更不是主要原因,但天下人以为如何,事实就只能如何。
因为天下本就不是土地,而是那遍布天下的悠悠之口。
所以,西岐有此大恩于你,你如今,不得不还。”
一边说,太丁一边抬起手,朝远方身穿盔甲托举明灯的身影指去。
指着那人影,太丁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那就是季历的尸骨,寡人不许那尸骨有半分腐朽。
寡人要日日夜夜注视着这具尸骨,只因他是天地间唯一让寡人忌惮到不敢不杀的人。
寡人早已留下命令,待寡人死后,季历的死讯也会宣布,到那时,由你来送季历尸骨返回西岐,也就还了你欠西岐的因果。
只是阿粟要知,如今寡人强行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人们必须觉得季历还活着,这样西岐和大商才能短暂的相安无事。
等到来日,季历死讯传出以后,西岐与我大商必有一战!
那战争的起点必然在季历尸骨落叶归根,姬昌小儿也祭奠完季历之后。
姬昌小儿的性格,寡人有所了解,他做不出杀你的事。
但彼时西岐人心盛怒,即便姬昌不想杀你,西岐也会有无数人想要杀你。
舅舅叫你将来去还季历,或许是将你送上死路,你可敢还敢去,又是否愿意?”
太丁问完,便面无表情的等待着钟粟的回应。
迎着太丁的审视,钟粟笑着将拂尘换个方向握持,同时轻声回应道。
“我不怕活人,更不怕死人,所以为何不敢。
我承西岐人情,又还西岐人情,从此无有亏欠,所以为何不愿?”
“好一个不敢不愿,你心比子干更有玲珑。”
太丁笑着又拍拍钟粟的手,欣赏的说道。
“若是寡人能多活十年,定拜你为九侯,但那时,反倒是寡人该担心你会不会接寡人的请托了。
至于如今,太可惜了,若你父有你三分开悟,我和季历也不至于闹成如此!
算了,不提这些,寡人有些倦了,今日就聊到这吧。
寡人这还有些话留给姬昌,你回去和他说一下吧。
自古人皇克诸侯,至少该去父留子,不能教天下诸侯尽皆寒心,这就是姬昌小儿能保住性命的唯一原因。
若是姬昌依旧胡搅蛮缠,不肯离去,那你就对他说,季历死,姬昌活,姬昌死,季历活。
寡人杀季历前,问季历是否想要造反,便是让他做一个选择。
他若想反,错便在他,杀之。
他若不想反,而是一心假做我大商忠臣,那他这么多儿子,寡人杀一个他也说不得什么,我父亲没少做过类似的事。
所以,让姬昌别浪费他爹给他换来的活命的机会。
季历敢违抗寡人的令旨,就必须付出代价,让姬昌滚回西岐等着去吧!”
话音落下,太丁松开钟粟,接着摆了摆手。
钟粟只好三拜,继而离去。
先是到大殿中同子羡寒暄一阵。
子羡如今已经成了实质上的大商控制者,但他的帝王心术较太丁还差许多,就真的只是寒暄而已。
和太丁那种隐喻不断的对话比起来,子羡更显纯善与真诚。
同子羡聊过之后,子羡又留钟粟吃了顿饭,随后钟粟离开皇宫,总算回到了府内。
见钟粟回来,姬昌早已望眼欲穿,只等钟粟给出一个答复。
望着姬昌那无限期待的表情,钟粟摇一摇头,说道。
“昌兄还是回西岐吧,大王……势必要留西伯侯暂住殷都。”
话音落下,钟粟无奈抬头,同姬昌那愈发破碎的眸子对视。
听见钟粟的话,姬昌身躯一抖,接着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只见姬昌对钟粟再拜一下,接着说道。
“我这就回返西岐,你我来日……再见!
待到来日,我父尸骨就拜托钟山君了,此间恩情,西岐必有报答之日!”
话音落下,姬昌双目陡的一红,避开钟粟就往外跑。
没过多久,姬昌点齐亲卫一路冲出殷都,直朝西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