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总说铁山

一万人出头的乡镇,在武夷山北麓脚下的算得上小乡镇,建制五个村,洪水村、岩庙村、通闽村、封外村、九牛村。2005年,就一条水泥路,那就是进城的路,中巴车开到五十公里外的县城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一路上客下客,穿过集镇、山坡、窄桥,不管是临河、临田,还是临崖,中巴车司机以高超的车技展现“老司机”的自信。

常在河边开,总有翻车时,铁山史上就有一位“落水”司机,造成了重大人员伤亡车祸,他叫罗三海,是永丰同学罗顾强的父亲,他也是铁山日航客运有限公司的股东之一,2000年,二死八伤的重大车祸,虽然未被记录在《乡志》中,但是对于才上学前班的永丰和罗顾强来说,也是永生难忘的。

建设和守护一个地方,往往都有流血,甚至是牺牲的故事。

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对越自卫反击战等民族大义中,都有铁山男儿,有的流了血,有的捐了躯;在对抗土匪、修路架桥、见义勇为等地方活动中,有的留了血,有的献了身;在分家抢地、养老育小、情感纠葛等争名夺利中,有的留了血,有的丢了命。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什么是一口气,那什么是应该。

紫草山下的铁山丘陵地,有小高山、小平原、小房子、小河流……“小”是这个四周是山,腹地狭窄一一俱全的江南小乡村的特征,二月二的太阳,鄱湖平原人家八点准能晒到直射的太阳,而高大的紫草山和封禁山让腹地中的铁山人家,晚了十几分钟才有了太阳,晚出山早下山,让碧溪河畔的人们渴望太阳。

这里有以一打五山东赘婿汤司令、“我笑他人看不穿”的疯癫妇女揭抱、“偷堂客”出名的下岗村支书温主任、喝马尿就发疯的霸王……碧溪河畔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其实每一个“今朝”都有其传奇人物,人民的故事精彩程度一点都不亚于狗血的影视剧,如果玉皇大帝或者上帝的眼睛具备视频存储功能,那么世界上每个角落所发生的,都比顶级编剧写的精彩千万分,苦难与幸福,生与死、永恒与瞬间可以让观众看到“人间”纪录片。

碧溪河畔的儿女,日登高山而呐喊、夜静看河水而思索,在山水之中,过了一生。

从什么年代开始讲述这里的故事,都不如从永丰祖母这里开始讲,因为这是永丰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永丰祖母这一辈没有离开过铁山,在她的世界观中,铁山就是世界,世界就是铁山,即便听说过外面的世界,也看过外地人来铁山,甚至是外国人,这里的外国人就是日本人,但是他仍然认为,她的世界就是铁山,是别人闯进了她的世界,她的世界就只有那么大。

小脚、小脸、小身材,在永丰的记忆中,祖国就是一个老太太,年纪年过九十的老太太,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门口的太师椅,晒太阳、看大街、听别人讲话,活动半径已经从年青时整个铁山缩小到以床为中心方圆十米之内的区域,简单地说,就是厅堂饭桌、睡房和厅堂门口。祖母常年居住在永丰的大爷爷家,早些年,三个儿子一家轮两年赡养,后改成一家一年、一家半年,最后行动不便了,祖母提出要求,就在大爷爷就长久住下去了,直到百年,另外两个儿子给钱就是。

大爷爷家离永丰家,相隔不足二十米,其实祖母的三个儿子家相距都不远。

祖母在七十五岁之前还是与祖父常年生活在紫草山上。

它们是除了那对还在山上居住的老夫妇之外,最晚下山的,下山的原因,是因为祖父去世了。

祖母那时也年近七十,起初下山生活并不如她心意,水不用挑了,也没有自己说的算的菜园子,生活一下子抛弃了她,头两年,还有事没事回山上住几天,然后儿子去接回来,七十多的老人爬四五公里的黄泥山路,看上去很是健步的。

走,也没有打一声招呼,回,倒是儿子搀扶下山回家。

住上个三五天,她在想什么?她在做什么?她在看什么?白天是怎么打发的,夜晚是怎么度过的?是不适应山下的生活?还是思念故土?想念祖父?还是想起了自己前半生的青春岁月?

无人知晓,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是,她的青春,就是“紫草山下”故事的开始。

永丰的祖母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农村女子,1912年,也就是辛亥革命的第二年,那年农历四月初一早上八点一刻左右,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出生在紫草山的南面山凹的一户人家。

家庭贫困,生了她就更贫困,即便是打小裹了小脚,仍然也得挑水浇菜、下田割稻子,家里家外活打小参与,直到十四岁给了祖父做了童养媳,但是生活的艰辛并没有因为婚姻而改变,反而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开始了养儿育女。

彻底从少女变成了妇女,从爱看星空的小姑娘变成了柴米油盐的小堂客,上要听封建穷公婆的话受尽了气,中要被丈夫给使唤来使唤去,下要带娃生娃一个接一接,家里的家务,家外的农活,其实她是最没有地位的,她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那个年代的“她”和“她们”都是这样的。

“揭水仙,走去看戏,县里来了新戏团。”隔壁的童养媳喊着祖母的名字。

十八岁的祖母,已经是一儿一女的母亲,“厉害”的婆婆在去年暑假害了病去世了,赤脚医生看了说,要远离病人,具体害了什么病,祖母说,看病的医生都说不上来,我们给她“叫吓”好几次没用。

以前,病人起初的病可能就是感冒发烧,但是没有药,慢慢的演变成大病,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锅里一年到头来都是红锅,除了过年过节有点茶籽油或者茶子油,一大家子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男人打呼噜,阁楼上下时木板吵得很,冬天马桶放在房间里,还尿骚味浓的受不了,病人还在屋里痛的嗷嗷叫爹喊娘,喊了几天,力气也没了,就只能听到有一声每一声的“哎呦喂”,直到人走了。

祖母的公婆都是这样走的,那个时候的紫草山上的大部分都是这样走的,突然间在睡梦中离开人世的,就算是没有遭过这个罪。

到了祖父长年偏瘫在床时,已经有大量的止疼粉,已经是算比较幸福了。

祖母是2007年去世的,95的高寿,她过世时距离祖父过世有二十五年之久,她卧病在床的时光里,丝毫没有病痛,她的一辈子是健康的一辈子,没有打过点滴、吃过西药,有个头疼脑热,都是靠土方法,吃点这个、喝点那个,神奇地对付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