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还活着,这是一个为他们家族效忠了数十年的老人。
即便是他表示豆蔻和孩子们能够吃他的肉活下去,但他依旧没有死。
只是饿的再无力气动弹。
但他们都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
迟早会饿死在这里的。
朝廷不会管他们的,因为这是来自大海的愤怒与饥饿。
夜,天外的星辰暗淡。
诡谲的黑暗之中似乎有无形的视野从死寂的星辰吹落,注视着人间的一草一木。
忠叔望着饿的早已没有任何气力的两人两孩。
他想起了自己白天与家主商量的事情,清廷一日不妥协,海里面的东西一日不肯干休。
与其所有人都饿死在这里,不如……
有些事情,终归是他才能做的。
于是他扶着阁楼的墙起身,抱着那个连哭闹的本能都快丧失的孩子出了门。
淌着到小腿的黑水逐渐迈入深处,那些游动着的似人非人的东西只是望了他一眼便离去。
远处的破碎的房屋同样有着饥饿的人等待交易。
豆蔻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搂住自己臂怀之中的孩子。
但那里已然空空如也。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夫君似乎心有所感,只是不断的发出哽咽的干嚎,颤动的身躯就是全身最后的气力。
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流泪。
或者说,她的身体不支持她去耗费自己的能量。
天将明,书上说太阳升起,诸邪辟易。
“娘,哪里来的食物啊。”
大宝从彻底的昏睡之中醒了。
饿的两眼昏花的他只能看见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丝丝缕缕的香味像是活了过来,挑动着他身体的本能不断做出行动。
根本看不清那口大黑的铁锅之中煮着什么。
很香,他闻到了酒味。
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酒,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食物。
但他的身体却催促着他。
真好吃啊,他感叹着。
即便再弱小的孩子都恢复了野兽的本能,尽可能的吞吃着锅中的食物。
他似乎听见了父母的哭声,为什么要哭呢?
他不明白,可以活下去,为什么要哭呢?
对了,妹妹呢?
他疑惑的望着四周,除去哭泣的父母与腥臭的海风,在也找不到自己妹妹的踪影。
潮水有一次卷土从来。
游动的怪物们没能得到许诺的代价,饥饿的祂需要更多的食物。
又是几天,大宝又吃到了那种很特殊的食物。
忠爷爷也消失不见了踪影。
他知道了,让自己活过来的食物究竟是什么。
时间过的很快。
晃眼就是数年过去,豆蔻甚至记不得这几年发生了什么。
她的夫君死了,死在了海中,当他浮肿且苍白的尸体被捞起来的时候,人们就断定他是失足跌到了海水中。
但她明白,若真是溺水而死,怎么会有鱼鳞剐蹭的伤痕?
她的儿子也死了,一头撞死在了槐树之上。
除去那双永远闭合不上的鱼一般的瞳目,便再也没有什么异常。
血魂是对自己亡去徘徊的胞妹最好的祭祀。
豆蔻望着熟悉的窗外。
她昏花的眼眸好像忽然恢复了视力。
或许是因为连日阴雨的缘故,那颗本来茁壮的槐树几乎枯死。
天上掉落的玄黑的水涌出漩涡,错乱的鳞甲像是蛟龙盘踞。
但豆蔻知道,那不是龙。
因为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眸望着她,往昔的回忆如同潮水淹没她,在窒息之中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朦胧的呓语。
这是代价。
四代而兴钟鸣鼎食,终以血脉而终,只剩下一口黑锅被荒废在了再也无人问津的灶台之上。
犹如清廷,以水德而兴却背道而驰,终将以血来还!
……
姜灵起从那段钻心的痛苦之中醒来,泪水似决堤一般,崩溃不止。
这就是豆蔻的故事,在浩渺的历史之中连她们一家名字的都没有留下的故事。
他像是彻底的带入了那个故事之中的豆蔻,带入了其中的每一个人。
大黑的铁锅生出了某种灵性。
它传递着饥饿,它需要食物,永远不会满足的食物。
烹煮过佳肴的它,承载过一家烟火。
烹煮过美味的它,见证了一切的衰落。
烹有灵之人,享奇异之血,灵性应运而生。
如同龙血剑的不甘一般,它只剩下了吃饱这一执念。
“老板,你哭了?!”
霞露零从外面进来,便看见老板摸着那口大锅,眼睛红肿,像是写满了沧桑与悲苦。
等等,这口锅怎么就成灵器了?
她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疑问。
姜灵起默默摇头,而后的问道:“外面的槐树死了吗?”
霞露零点点头,一个徘徊着的不肯离去的即便亡灵而已,只是,老板是怎么知道的?
她疑惑,但是没有问。
南姜家人,总是性格怪癖。
这是族中典籍的记载。
“这样便好。”
他垂眸,而后默默的向外走去。
霞露零看出了姜灵起的情绪不太对劲,只是跟在姜灵起身后。
她看见老板精准无误的挖开了一罐上了年纪的酒,槐树的根部缠绕,粗壮的主根蜷缩着,像是一个蜷缩酣睡的婴儿。
即便根部早已腐朽,却还是像个执念未消的老人一般不肯放手分毫。
那里面还剩下最后一点。
姜灵起摇晃着坛中美酒,尽管逸散的灵气传来身体对其的渴望。
但他还是将其倾倒在了槐树之下。
这才是它应该回归的地方。
一壶美酒,慰平生。
“走吧,我们回家吃饭。”
姜灵起忽地笑了起来。
那些回忆似乎只像是看了一场电影,那只是历史,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仅此而已。
“好啊,让你尝尝我霞露家第一大厨的手艺。”
霞露零也跟着笑了起来。
年轻的身影从荒芜之中走出,废弃的庭院吹起了一阵暖阳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