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祭日,生日

余一从来不知道,林兰一个那般心疼钱的人,为什么宁愿找人托关系也要把她送到新校区去。

一切都源于高茵的那句:“你也有女儿了……”

这话像刺一样扎进林兰心口,让她夜不能寐。

她害怕,她怎么能不害怕?

哪怕高茵什么都没有做,她却一连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梦里陈安安一次又一次的死在她面前,高茵一次又一次的朝她扑过来,撕扯她,诅咒她。

林兰听周老师说学校已经为新校区聘请来了个很厉害的教导主任,是从一线城市里来的,以前教的是重点中学,去年刚退休,今年就被反聘到同州村了,高茵已经确定了会留在旧校区里,陈乐的成绩本来也是能分到新校区的,但高茵不放心,特意向领导申请让陈乐也留在了旧校区。

面对高茵,林兰是又愧疚,又恐惧,她可以承接高茵所有的怒火,可她不想让余一也活在这样的阴影里。

原是想着哪怕花点钱把余一送到新校区也能离高茵一家远一点,没想到,她这么做不但没把女儿送走,反而成为一切灾难的导火索。

余一对于高茵一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和陈乐更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她第一次看见的陈乐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像自己,她对他并不熟悉,可每次看向他都像看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有一种灵魂在发出共鸣的感觉,尤其是在天台上遇到他的那一次。

自从方橙在学校天台那件事后,校领导就下令把天台的门锁了起来,只不过用的锁链,锁链很长,稍微用力一拉两道门中间就会有一条很宽的缝隙,足够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

大概在方橙离开学校的一周后,余一上过那个天台,她没想做什么,只是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待一会儿。

可那天偷偷上了天台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陈乐。

天台上堆积了很多废弃的课桌,余一拉开门时,陈乐正一只脚踩在靠近护栏的课桌上,铁链的动静太大,陈乐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的跌坐在地上,脚下的课桌随他一起倒下去。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莫名的,余一在他的眼神中读懂他内心的一角。

那里同她一样,是一片荒地,寸草不生。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将课桌扶起推回到原来的位置,走到余一身旁时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离开了。

余一也站上课桌,天台上的风景真好。

只是同州村的空气真的太闷了,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余一在离开同州村前最后一次见到陈乐是将陈安安的信给了高茵的那天。

准备离开同州村的前一天,余一最后一次将林兰准备好的东西送到高茵家的门口。

可是林兰不知道,那天是陈安安的生日。

陈乐从卧室推门出来,一大清早家里的氛围就陷入了冰点,屋里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像互不相识的三个陌生人,每一年的今天都是如此。

午饭时,高茵又烤了蛋糕,点了蜡烛,满桌子全是高茵说过的陈安安爱吃的菜,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糖醋鱼,蒜蓉茄子,油焖大虾。

他看向蛋糕上的数学蜡烛。

陈安安又长了一岁。

数学越来越大,就代表着她离开的日子越来越长,可这个家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便他们的房子换了一间又一间。日子恒长,却循环往复,像被困在了某一天。

没有人去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它就那样燃烧着,陷进甜腻的奶油里。

“我们还要给一个已经不在的人过多少年的生日呢?”陈乐盯着蜡烛冷不丁开口。

高茵怔了一下,像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更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问出这样的话,她不可确信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人死之后不是只过祭日的吗?”陈乐没有动,表情也没有变,他没有看向高茵和陈富逸,只是盯着蜡烛,声音里听不出感情,语气平淡,像只是问出一个简单的疑问句。

高茵抓筷子的手颤动着,陈富逸盯着陈乐,仿佛下一秒就会掀桌而起。

屋外的门铃响得很不是时候,陈乐从蜡烛上收回眼神,起身到屋外去开门。

同州村老城区这块全是平房,家家户户都有院子,陈乐穿鞋拖鞋从里屋拖沓到大门口,大门是两扇铁门,门缝不小,足够陈乐看清门外来的是谁。

陈乐在门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大门。

门外的余一手里拎着有水果,有坚果礼盒,大大小小好几个箱子。

不等余一递到陈乐手上,就见高茵从里屋冲出来,这把也不扔东西了,从余一手里一把抢过东西就往对面余一家里冲,她脚步很快,余一和陈乐在后面追上来。

一进门高茵就把东西一件一件都砸在林兰身上,屋里只有林兰自己,正一箱一箱的收拾东西,林兰眼瞅着她进来,竟也没躲,由着让她砸。

他们一家已经决定要离开同州村了,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再见到高茵了,她想着就让她发泄吧,最后一次,让她发泄个痛快!

在外人面前高茵总是高雅的,严肃的,不苟言笑的高贵形象,只是每每碰到林兰总是能让她维持多年的形象轰然崩塌。

高茵指着林兰的鼻子大骂道:“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女儿是怎么死的?你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你都忘了吗?你怎么敢?你怎么有脸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我面前?”

林兰不说话,也不动,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要把我们一家折磨到什么地步你才甘心?你以为你现在不做老师就算偿还了吗?那是我女儿的一条命!你还得清吗?”

这几句话喊得几乎声嘶力竭,高茵气到推了林兰一把,林兰一下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余一跑过去把林兰扶起来,挡在了高茵和林兰中间,林兰把她拉开,低声说:“这没你的事,你先回屋去!”

高茵盯着余一冷笑一声,又转头看向林兰,质问她:“教书育人?你能做好哪个?林兰,你还有脸回学校吗?你还有脸继续当个老师吗?”

被指着鼻子骂的人依旧是默不作声,余一看向林兰,表情复杂。

也许余一无法把自己主观的感情摘出去,她无法判断林兰是不是个好母亲,亦无从考究林兰究竟算不算个好老师。

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高茵说错了。

林兰没有忘记陈安安。

没有,也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