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苏志

余一从来不知道，方橙遭遇的一切是比她还要严重的，或者说，她遭遇的远不止那些。

老师在课上总会没收些东西，想要拿回来总免不了要被教育一通。

那些人总是会让方橙把他们被没收的东西拿回来，他们总是微笑着对方橙说：“你去拿吧！他不是对你很好嘛！”他们几人相视而笑，笑声像长满荆棘的藤蔓在空中挥舞。

老式木质课桌的桌腿摆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就像是孔子铜像手里拿着的教导戒尺。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渐渐的，方橙和张凌越来越熟悉。

可人与人相处，总是越熟悉就越可怕。

方橙不愿意再帮他们去取东西了，于是他们拉着她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她像刚出生的婴孩，而那些照片在很多年以后依旧在暗处流传，随时准备摧毁她的人生。

虽然已经离开了那里，可那里留给她的创伤太大了，她依旧像活在地狱里，每天晚上都是关于那所学校的噩梦。直到上个月，方橙的那些照片开始在她的大学里传播，方橙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人生又一次被那些人毁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很努力的从一个深渊里爬出来，然后拼命跑，拼命跑，本以为已经离那个深渊很远了，可在某个瞬间，却发现自己又重新掉进了那个深渊里。

方橙想要起诉当年那些人，可她所能想起来可能为她作证的人就只有余一一个，因为只有余一一定会明白她的痛苦。每个人都在劝她，不要为了已经过去的事而浪费大好的时光，不要用光辉灿烂的未来去为过去复仇，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段像噩梦一样的日子从来都没有过去。

她想要余一作证，余一当年在学校用手机偷偷收集证据的时候，方橙看见了，她想余一应该也是不想放过那些人的。

可没想到余一却拒绝了，一方面是因为余一现在是个精神病人，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不想再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哪怕只是想起来她都觉得很痛苦。

“证据我一直保留着，我可以给你，但我不能帮你作证，对不起！”

方橙并没有强迫余一，她只有自嘲着笑道：“也许我真的就应该在三年就离开，消失在那座地狱里面，那才是我对那些人最好报复！可为什么？我应该再小心一些，我应该躲开那颗树的，就算坚持到现在这一切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记忆一天一天越来越模糊，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也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可我的恨意却没有变淡半分！我的生活依旧是一摊烂泥！根本什么都没有好起来！什么都没有！”

看着陷入沮丧的方橙，余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拉住她不断捶打自己的手：“方橙，你别这样！”

方橙两眼通红的望着她，问：“你呢？你忘的了吗？”

余一转过头，沉默了很久，才说：“怎么会忘？其实我也都已经记不全他们的名字了，长相也记得很模糊，但我很确定，如果他们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认得出。”

这么多年来，余一依旧还是会梦到那时候的事，他们在她的梦里是那样鲜艳，好似地狱的魔鬼，一直侵蚀着她的灵魂。她以为自己能忘记，她以为一切只要过去了就没事了，可惜不是的，她的灵魂依旧被囚禁在那个小小的教室，哪怕只是一个有关于那里的梦，都能随时随地的把她拽回去，它像个梦魇，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在方橙来找余一的一周后，余一居然在兼职的面包店里又次再见到了那张她曾无比惧怕的面孔——苏志。

如果说张凌是所有人孤立她的元凶，那苏志就是让她受害的主谋。

那一瞬间，余一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滞了，甚至不敢直视他，而苏志似乎也认出了她，他居然熟络地和余一打起了招呼：“你是余一吧？哇～咱们这都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余一能感受到他的语气里没有恶意，表现得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甚至无法将他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你什么时候回同州村？有时间咱们一起聚一聚啊？你电话号码多少？咱们加个联系方式，下次有同学聚会我叫你一起。”他依旧在自说自话，而余一却在不自觉地发抖。

那种的语气真的像同一个老朋友一样，可他们怎么会是朋友？他丝毫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或许记得，但却觉得那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不会为曾经的事情道歉，因为他根本不觉得做错过什么，而这个世上却有人曾经因为他而差点消失，或者说，依旧有人因为他而每一天都随时准备离开。

余一借口道：“我在上班，老板不允许我们看手机，下次吧！”

已经打开手机的手收了回去，他瞥了房顶的摄像头一眼，点了点头，说：“那好吧，下次再聊。”

余一突然对自己感到很失望，她不想为方橙作证，也不想不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她好像已经开始慢慢遗忘了，可她怎么能遗忘呢？她应该恨他们！她应该将仇恨的人刻进脑中，记住他们的名字，记住他们的脸，记住他们曾经做过的所有事！

那一刻她清晰的想起来在海里杨平安呼唤她的名字，曾有个人不顾危险的向她奔来，杨平安已经不在了！为了救她！若她的恨意可以被遗忘，若她选择原谅，那平安不就太可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