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持续战争

施老师和陈妙林两个人每次吵架,往往都是以陈妙林的甩门而出收场。

他们两个人的战争结束了,别指望和平就开始降临他们家,不可能的。

施老师余兴未了,余怒未消,转而开始对着陈小曼,进行近身的单打,陈小曼缩在那里,脸色苍白,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她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盼着这暴风骤雨快点过去,哪里敢还嘴,只要她一还嘴,等着她的就不是暴风骤雨,而是五雷轰顶。

妈妈对陈小曼的叱骂,陈小曼自己概括过段落大意,第一段是“你这个废物”;第二段是“和你爸爸一样的废物”;第三段是“你这种废物,以后除了去扫大街,还能干什么”;第四段是“要是你哥哥在就好了”。

其他的所有语言,花式谩骂,都是围绕着这四段段落大意展开的。

从陈小曼记事的时候开始,家里就是一个战场。

也是从她记事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是个废物,要是她忘了,没关系,她妈妈会时刻提醒她。

陈妙林每次从家里夺门而出,其实也没有跑多远,不过是从学校的后门,跑到了前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住在那排平房里,而是住在学校后门进去的,去年新建的教职工宿舍楼里。

施老师哼了一声,鄙夷地说:“什么机关干部,混到现在连个科长都没有混上,房子也没有混到,还是要靠你老婆。陈妙林,你要有自知之明,不要不识好歹,要是没有我,你们一大一小两个废物,现在都要露宿街头。”

陈妙林从学校的后门出来,到了前门,前门这里,有学校建起来出租的一排门面房,连着十几家都是小餐馆,门前有很大的一块空地。这个地方,是他们县城夜宵的聚集地,到了夏天,每家店都把桌子椅子摆出来,一共有几十桌,看上去很是有些壮观。

陈妙林每次从家里跑到这里,转一圈,肯定会有哪张桌子,有他的熟人,看到他就招呼他一起吃。陈妙林也不客气,坐下来和他们喝酒划拳吹牛,一直到半夜,施老师和陈小曼都睡着了,他才踉踉跄跄地回去。

陈小曼读四年级的时候,晚上十一二点,她睡的正香,经常会被她妈妈一巴掌拍醒,施老师不说,陈小曼也不问,不敢问,她妈妈让她做什么,她哪里敢问为什么。

陈小曼只能偷偷地打着哈欠,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但她心里,其实是知道这要去干什么。

陈小曼后来回忆起来,明白了她妈妈这是要来个现身说法,表演一下她怎么收拾大废物。既然是表演,肯定需要观众,而最好的观众,就是她这个小废物,收拾大废物给小废物看,教育教育小废物,陈小曼觉得,施老师想到这个,就会亢奋起来。

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出了家门,从他们家住的三楼下来,走出学校的后门,走去前门。她们在那一片晃来晃去的人头里,找到陈小曼爸爸坐着的桌子,陈小曼迟疑着不敢过去,施老师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两个人走到桌子旁,坐着喝酒的人看到她们,都站起来,有叫嫂子的,有叫弟妹的,还有直接叫施老师的。

施老师一声不吭,双手搭在桌沿上,用力往上一掀,惊叫声、责骂声、杯碗盘碟砸在地上的哐当声,还有陈小曼的哇哇哭声一起响了起来。

热闹了,那一片所有的人都站起来,过来看热闹,施老师冲陈小曼骂了一句:

“哭什么哭!还不给我死回家去!”

她说着就一把拉起陈小曼的手,转身就走,撇下陈妙林和他那些一脸错愕的酒友。

这样去掀了两次桌,陈妙林再从后门到前门,有认识的人看到他,都把头转过去,当作是没看到他。还有胆大和好事的看到,仍然会招呼他坐下来喝,戏谑地和他说,你他妈的,就不怕你老婆马上追过来?

“不怕,不怕,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陈妙林嘴上满不在乎地说着,心里还是怕的,坐在那里坐立不安,同桌的看到,问,怎么,坐不住了,要不要换个地方?

陈妙林嘴上说不用不用,人却已经站了起来,一桌人从外面露天的场地,转移到里面隐蔽些的店堂里,陈妙林觉得还不踏实,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看看,看到里面还有一块空地方,陈妙林把老板娘叫过来,说把他们搬到里面去。

陈妙林在这一块已经变成名人,老板娘知道他为什么要搬去里面,笑着答应了他的要求。

同桌的骂骂咧咧,说他妈的,这里面这么热怎么喝酒?

陈妙林指了指咕咕叫着的排气扇,回骂:“热什么热,不是有换气扇吗,别啰嗦,想吃什么就点,我请客。老板娘,今天挂我账啊。”

既然陈妙林都请客了,大家欢呼一声,把上衣脱了,坐下来光着膀子喝酒划拳吹牛皮。

施老师带着陈小曼到了这里,在外面走了两趟,没看到陈妙林,施老师奇怪,这混蛋会去哪里了,他从家里出来,怎么可能不喝酒?要喝酒的话,这大半夜的,整个县城除了这里,就还有几家馄饨饺子店还开着门,他不可能跑馄饨饺子店里去喝酒吧。

施老师正纳闷间,她看到有个老板娘,看到她,目光对视的时候很快就闪开,还转身走了开去,施老师马上明白了,她走到这家店堂里面看看,没看到陈妙林,这个时候,从后厨那里传出来陈妙林的划拳声。

施老师走到厨房门口,里面的人也看到了她,那几个和陈妙林一起喝酒的,叫了一声“鬼啊”,就逃了出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拿。

这一天施老师没有掀桌,而是顺手操起厨房里的一把砍骨刀,锵一声剁在桌子上。陈妙林脸都吓白了,他想起儿子去世的那天晚上在医院,自己被输液架砸的那一下,他因此缝了十七针,每天头顶着一团纱布招摇过市,暖和还是真暖和,不过难看啊。

陈小曼的爸妈终于过不下去了,准备离婚,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这次离婚,竟然是陈妙林提出来的。

父母把离婚的决定告诉陈小曼,让她选择跟谁,陈小曼心里十分想跟爸爸,但她看到妈妈眼睛正瞪着她,她红着眼睛,扁着嘴巴说不出话,不过,她的手指,还是指了指妈妈。

她听到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

陈小曼心里明白,哪怕自己是个废物,到了这个时刻,她妈妈的想法肯定是,废物也必须归她,由她来回收,要是陈小曼决定跟她爸爸,她觉得妈妈当场就会撕了她。

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