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庭北听见响动后跟着起来,顶了满眼的红血丝去卫生间洗漱。
她探头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昨晚上狠话已经说到那份上了,他该主动走人了吧?
早餐是牛奶和奶黄包,配了点小咸菜,中西合璧。
元夕单捡了一盘出来端去王小米家,这人门窗紧闭,显然又熬夜冲浪玩耍了。她敲敲窗户,半晌才有一只惨白的手伸出来端盘子,紧接着是两个大黑眼圈。
“晚上做贼去了?”她道。
王小米深深叹一口气,眼睛冲她家的院子挑了一下,易庭北正坐在茶台上喝牛奶,动作挺斯文秀气。她道,“昨天公子的瓜太好看了,我没忍住,熬了大半宿追踪剧情发展。”
“无聊不?明明家门口守着俩当事人——”
“哎哟,这种全世界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幕,居高临下看一堆傻叉表演的心情你不懂的。”王小米摇头,笑嘻嘻道,“网上为了你肚子里到底揣没揣着货了,狗仔是不是收钱故意跟拍,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爆料领证几个问题吵翻天了。”
元夕看智障一样看着她。
“还有还有,昨晚叶司静那边放消息说最近会接受网媒采访,又有知情人爆料是要发缴文讨伐易庭北。”王小米兴致勃勃,“怎么感觉这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啊。不管她说什么,只要对着镜头使劲儿哭,易庭北渣男的帽子妥妥扣上了,没得洗。这发操作好了,她指不定能刷一波人设,咖位马上就上去了。”
“你信他是渣男?”
“我当然不信,可信的人超多啊,再加上有人搅浑水。”
“拿出你怼天怼地的精神来,直接干他们呀。”
“这还用你说?”王小米指指自己的黑眼圈,“不然你以为这是怎么来的?我已经奋斗大半个晚上了,等会补个眠,下午起来继续。对了,我打头炮可以,但势单力孤,需要助攻。你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要就这样任由别人泼脏水,下半辈子的演艺路真要凉凉了。”
“皇帝不急,急死个太监,你图啥?”元夕就不懂了,这人平时骂易庭北很起劲,关键时候居然这么维护他。
王小米冲她灿然一笑,道,“你不懂,他是一块被糟蹋了的美玉,要人开发了才有价值。昨儿他眼睛甩了我一下,我就晕乎了好久,跟回到少女中二时代一样。要不然是什么支撑我熬夜?你以为是我喜欢杠吗?不是,是真爱——”
疯子!
元夕送完早餐回自家小院,易庭北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在收拾碗筷。
她把王小米的话听进去了,安静地看他动作。他身高骨长,难得的好骨架,做动作不紧不慢,显得优雅好看。老天爷从来都是偏心的,给人天赋的时候不分轻重,心情好的时候全给,心情不好了一分也不给。易庭北这样人,大概便是老天爷心情好的时候生下来的,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每一寸都恰到好处了。
天赋赏饭吃,不吃反而会招祸了。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露骨,易庭北不太自在,道,“你还没吃饭呢,快吃吧。”
她点点头,坐下来拿了一个奶黄包,道,“易庭北,你准备在我家躲多久?偷拍照片的新闻怎么处理?”
易庭北坐下来,试探道,“你觉得呢?”
“叶司静要接受媒体采访的事情,你知道了?”
昨天晚上被她打击后,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开了手机。一开机几百个未接电话和短信爆冲进来,显然小丘没顶住旁少平的压力,将他的新手机号透露出去了。他不想和旁少平对话,于是只给小丘回了一条,说已经找地方住下了,一切安好。
小丘仿佛得救了一样,立刻回短信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公司已经乱成一团,旁少平要疯了之类的话。
他没再继续理小丘,将全部联系人拉入黑名单,自行上网查消息。
网络上依然各种推波助澜,黑料一波波的放出来,旁少平把持着公司的资源不动,只靠了他的铁粉和水军怼,败相早就显露了。不一会儿,便爆出来叶司静说要接受采访。
易庭北笨是笨了点,但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其中有旁少平的手脚。他要用叶司静来踩死自己是个“出轨”的渣男;而叶司静那边也觉得继续和他捆绑在一起没价值了,所以进行切割。
元夕看他愁眉的样子,心软了一下,道,“你说你爱电影,对不对?”
他又点了点头。
“既然想拍电影,任它这么凉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好还是回去找人商量怎么办吧。躲是躲不掉的——”
话是这么说了,可旁少平已经张了一个大口袋,只等他回去投罗网。
他动了动粉色的嘴唇,道,“旁少平不会这么放过我的。”
“显然,你是他的摇钱树,现在你要连根拔起走人了,他不放也是应当的。”元夕瞥着他,“你既然能和周平涛搭上关系,找他帮你如何?”
元夕迫切地要把这烫手山芋退出去,周平涛既然给她揽了这么多事来,那她把人推回去也是自然的。
易庭北摇头,道,“我麻烦涛哥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不能再给他招祸。”
旁少平目前主导“旁氏经纪公司”,发展了十年,在圈内很有些资源;周平涛虽然很能干,但独立运营的“平涛制作公司”才刚上路而已。两家公司实力不在一个层面,正面干是干不赢的。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元夕吃完包子,把温热的牛奶一干而尽。周平涛那边的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吧,“你的诉求是什么?”
他的想要的简单,要自由,要能够选择自己喜欢的电影去拍。
“理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哪些是不能失去的,哪些是暂时可以舍掉的——”元夕开启说教模式,其实是想要他稍微妥协下,试试看利益交换。
易庭北接收到她想传达的信息,若有所思。
元夕还想再推一把,可手机响了。
她摸出看了一下,眼睛凝了凝,盯着那组熟悉的号码发呆。
易庭北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才起身道,“你收拾下桌子,我去接个电话。”
元夕走出门,吸了几口气,按下通话键。她没第一时间出声,耐心等着,直到对面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和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小夕吗?”
“师兄,你好。”她干巴巴道。
“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嗯。”
对话到这里,有点进行不下去了。她抬头看天上的流云,心脏隐约有点儿刺痛。
“我来天京城了,你晚上有空吗?”秦方的声音很沉静,不紧不慢道。
“应该,有的吧——”她不是很情愿,也没有和他见面的意图。
“谢老的项目《天工开物》筹备完成要正式开机了,他一个周前才回国。前天给我打电话说想和大家聚聚。因为没你的联系方式,让我转告你聚会的地点。今天晚上七点,在银河王朝的半山厅——”
谢老全名谢东晋,是国内导演界的泰山北斗。十年前他拍摄《始皇帝》的时候,要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搭建阿房宫。建筑设计概念图出来后,找国内专精传统古建维护和修建的专家,最后事情落在了秦方头上。那时候元夕才十八,刚考上大学,正是爱玩的时候,于是跟着秦方去剧组见世面。
元家世代搞古建,传到元夕这一代的时候男丁稀少,便从小招了许多徒弟传授技艺。有了这些师兄,她没被盯的得太死,便挑了木作这一行当来玩。
阿房宫修筑完成后,剧组入驻,她想留下来看热闹,秦方便跟剧组接洽,给了两个道具工的职务。两人在组里混得如鱼得水,谢东晋进组后听说了有这么两个人在,闲了便跟他们聊点儿建筑和美学的事情,也就熟了起来。后期老爷子见他们木匠和雕刻的活儿干得漂亮,来了灵感,新增了许多精巧的小机关,双方合作很愉快。
偶尔,拍摄工作不那么紧张的时候,元夕也会找老爷子玩耍,坐在他身边看看监视器,或者帮他调度现场工作人员。她自那时便觉得做导演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能够将抽象的文字变成具体的图像;也能从无到有地构建一个世界。
谢东晋的《始皇帝》大获成功后便宣布了退休,十年来四处教课游玩,近年来更是出国修养身体。多年没出山的老人,居然回国了,想必是近一年火爆的国产电影市场让有些人按捺不住,将真神请回来,想再推波助澜一番。
若是秦方的单独邀约,她不会应承,可谢老对她一直很照顾,而且这么多年没忘记她。再说了,她今后大概率是要一直做导演,去拜见前辈泰山也是应当的。
“好的,我知道了。”元夕道,“会准时去的。”
秦方有点儿开玩笑又带了一些埋怨道,“小夕,要不是老爷子请,你还是不会见我的吧?”
“师兄再见。”元夕当没听见一般,直接挂了电话。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找到周平涛的号,拨了过去。
“姑奶奶,开机了?”周平涛急切道,“打电话你关机哟,短信也不回,我还以为你和庭北私奔了。”
“玩笑是这样开的吗?”
他哈哈一笑,正色道,“我刚打庭北电话没通。这次的事情有点严重,你问问他什么想法呢?”
“人还没想清楚呢,等会我让他给你回过去。”元夕想了下,道,“晚上有时间吗?带你长长见识去。”
“说,什么事?”
“你知道谢东晋吗?”
周平涛顿了一下,道,“你这不是瞧不起人吗?干这一行的谁不知道他老人家呀?”
“那就好。”元夕道,“他今天在银河王朝半山厅有个酒宴,请我去吃席,你要不要做我男伴?”
对面没声音了,只听得到呼吸声。
元夕更遗憾了,居然连着家伙都不愿陪自己,她只得道,“不愿意?那算了,我自己去。”
“别啊!姑奶奶——”他急忙道,“刚才我是太震惊才失去说话能力,容我缓缓成吗?你刚是说那个谢东晋对吧?那个谢东晋今儿晚上请客,请了你,而你要带我去,对不对?”
“对。”
“我去。”他一点不带打顿,“哥哥真是爱死你了,知道我为了拿到这么门票脑袋挠破了都没门路么?你真是我福星——”
元夕懒得听他车轱辘的废话,挂了电话回院子,却见易庭北握着手机站在鹅卵石堆边,满脸忍耐地和人说话。
他和对方的人通话很简短,挂了电话后依然憋了气的样子。
她走过去,道,“怎么样?”
易庭北看她一眼,道,“旁少平让我今天晚上帮他一个忙,以后便算是两清了。”
“叶司静的采访呢?”
“可以推迟。”
元夕挑挑眉,道,“这是要看你今天晚上的表现来定生死了?这家伙还真是寸步不让啊。不过要是大家都能妥协,各退一步的话,也不错。”
易庭北黑眼珠很清澈,仿佛水晶一般,也展露了他的无奈。所谓成长,势必伴随着妥协,而妥协不是他所愿却必须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