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6年8月的夏天,广州城中热浪滚滚,天朗气清的环境里空气无比潮湿闷热,预示着不久后必然有一场暴雨降临。
与因燥热而平静的广州城不同,两广总督府内的劝说声却是络绎不绝,院外树上的蝉鸣都压不住屋内的人声。
屋内的几人不停围着一名老者诉说,老人则是眉头紧皱陷入思考,众人的旱烟吧嗒吧嗒熏得下人都有些忍受不了,房间角落摆放的冰块换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算勉强维持着屋内凉爽舒适的环境。
屋内正居于中央的老人便是两广总督邓廷桢,旁边的三人分别是礼部侍郎朱嶟、给事中许球、御史袁玉麟,他们便是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广州要求严禁鸦片的三位京官。
邓廷桢原本在他们来时打算让他们见识广州城的贸易盛况,希望他们三人可以通过耳濡目染来明白自己主张弛禁的苦心,明白一旦弛禁将会对贸易有多大的益处。
不过令邓廷桢没想到的是,改变主意的不是朱嶟、许球、袁玉麟三人,而是自己。
弛禁的好处不用多说,可是弛禁带来的危害这些天也被邓廷桢看在眼里,他曾于六月提出了弛禁政策的章程,并准备将之付诸实施。
幸好总督府中的有识之士看出了弛禁的危害,它将使鸦片的进口、种植、运输、贩卖全流程合法化,仅是总督在广州传出了一些风声,就收到了很恶劣的后果。
那些吸食于贩卖走私鸦片的人十分兴奋,纷纷开始大肆吸食、贩卖,一条条鸦片贸易瞬间出现,城内的瘾君子越来越多,而税收却没有明显的增加。
不管是由于英商的狡诈,还是广州官府的内部腐坏,都说明弛禁没有前途,反而会使邓廷桢成为千古罪人。
邓廷桢作为两广总督并不糊涂,反而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原因,眼下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是为了找个台阶下,不然这脸就丢大了。
所以在面对三人的劝说时,邓廷桢不发一言,沉默以对。搞得三人以为邓廷桢坚持他的弛禁论,便不停地劝说。
此时邓廷桢只好双眼一闭,开始优哉优哉地品着他的毛尖茶,视三人如无物。
“邓大人,我们说了那么多,您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如果您还坚持要弛禁,那我三人这就告辞返京,向皇上进谏去了。”
急躁的朱嶟不堪忍受,直接放出最后通牒。
而许球、袁玉麟两人似乎看出了些端倪,相视一眼后便点了点头,说道:
“邓大人这些天想必看出了弛禁的施行尚未到时候,而为了让将来的弛禁政策取得更好的效果,此时还是先以严禁为宜,待到将此时纷乱的烟土贸易理清,再弛禁不迟。”
这一个台阶给到邓廷桢后,老人便也不再神游天外,而是睁眼看了一眼三人,放下茶杯,站立起来说道:
“三位也不必给老夫脸上贴金,弛禁之事的确不适合现今的时局,老夫会向皇上重新上一道奏折,详细说明当下的鸦片贸易,恳请三位同我一道上书。”
“如今我大清已经被这鸦片弄到了伤筋动骨的时刻,这样下去,二十年之后将无可用之银、无可战之兵,无力与西夷相抗衡,若皇上能够听从我等谏言,严禁鸦片贸易,则我等几人,必将青史留名。”
邓廷桢一番诚意的话也打动了三人,当即决定和邓廷桢共同著名上书,同时释放出消息,以求限制广州城内的鸦片贸易。
第三日,邓廷桢便邀约伍秉鉴前来总督府相商,几个时辰后伍秉鉴回到伍家花园,才慢慢向伍绍元转达今日的见闻。
原来邓廷桢今日对伍秉鉴下达了一个难以做到的要求,要他对停泊在内洋、外洋的鸦片趸船进行清理,洋商参与的必须全数回国,不得逗留,更不能前进至广州港。
当时伍秉鉴听了这个要求心中就是一紧,本来持着弛禁想法的总督真的要严禁鸦片了,尽管怡和行对鸦片贸易未曾涉及,但十三行却深陷其中,倘若真的严禁鸦片,那么十三行绝对要伤筋断骨。
但是面对邓廷桢毫无余地的眼神,伍秉鉴也只好应下了这个差事,回家后同伍绍元一讲,父子二人也是震惊于邓廷桢态度转变之快,政策出击之猛。
半响过后,伍绍元想到一个办法,便是由他前去和义律相商,义律不但是英国驻华商务,也是洋商公认的代表,他的话可以代表所有洋商的意志。
伍秉鉴对此并不反对,只是暗暗提醒伍绍元,不要和义律这个人走得太近,尽管义律与二人的合作堪称绝妙,可他背后的大英帝国可绝不是什么善人。
这一点伍绍元又何尝不明白呢?只不过眼下的怡和行必须要选择自己的朋友,争取到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待到坐大的那一天,就是怡和行从棋子变成旗手的时刻。
在伍秉鉴的叮嘱下,伍绍元独自去见了义律,向义律转达了两广总督邓廷桢的通知,义律的神情中有迷茫、有吃惊、有愤怒也有轻蔑,微微一笑后便请伍绍元留下享用晚餐。
见此情景,不知义律葫芦里卖什么药的伍绍元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烛光下,身着长袍马褂脖子上系着餐巾的伍绍元用叉子压着牛排,右手用刀不停地将牛排切割成条,对面的义律也在十分绅士地用餐。
在接受了义律品尝法国冰葡萄酒的邀请后,两人各自喝了三杯。
“想不到伍少爷对西洋竟是如此了解,远胜总督府的那些幕僚。若是您能与我成为永远的朋友,我相信一个广州城是无法限制您的宏大愿景的。”
义律此时借着醉意说的话,伍绍元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享受,但他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而且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此时绝不能接义律的话。
“既然伍先生有些想法,那不如我们过些日子再谈以后的事情,今日总督大人的用意在下十分清楚,可是作为朋友,我感到十分遗憾,那些各国商人恐怕不是我能掌控的。”
“我不想隐瞒,在平时如果伍先生和伍老先生有些需求,我一定全力帮助,只是这件事不是我能办到的,一旦告知那些商人,我若还帮着贵国朝廷说话,那么我这商务总监也干不长了。”
义律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恳切,虽然伍绍元不完全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在这件事上,义律的道理是显而易见的,邓廷桢想通过这种方式禁绝鸦片是不可能的,为了商业利益,没有人会照办。
不过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告知了义律也就相当于告知了在华洋商,伍绍元婉拒了晚上留下认识些美貌外国少女的邀请,让在外面等自己的小六子陪同自己乘马车返回伍府。
伍绍元在马车中毫无睡意,脑海中推断着邓廷桢与义律的第一回合较量中,将会一拳打在棉花上,难以取得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