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际,山下等候的人群,已经燃起了火堆。
姬瑶花方才那种流动变幻的神采,已然完美地隐藏起来,重新变为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彬彬有礼地向大家解释道,小温侯已经查明,抢走青苗玉、偷走太湖石的并不是石清泉,而是有人栽赃陷害,石清泉决定与小温侯一同返京追查此事。
这个结局让大张旗鼓守在山下的各方豪杰及金陵捕快大出意外、若有所失,就仿佛渔翁费尽心机撒了一张大网下去,起网时沉得让人激动万分,结果却只捞上来一只小虾。
马云龙深感蹊跷,不过此时此刻,什么也不便探问,好在石清泉一行要与他们同路返回开封,一路上想必能够找到机会问个清楚。
斡兀尔果然不死心地一路尾随。
远离金陵时,姬瑶花姐弟借口要与石头一道去追查那个真正的盗玉者,与他们告别。
小温侯策马踏上驿道之前,一种莫名的怅然陡然升上心头,姬瑶花此行的目标已经达到,她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身边了吧?对于她而言,自己是否只是一名过客?但留给他的,却是不能提不能想的无限惆怅。
心中种种念头转过之际,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迎上了姬瑶花恰恰转过头来时的目光。
视线一接,两人都是一怔。
姬瑶花先一步反应过来,不无仓促地立刻扭过头去。但这短短一瞬,仍然足以让小温侯看到了她脸上蓦地里腾起的红晕,心中不觉一动,嘴角便带上了笑意。
姬瑶花紧抿着嘴,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背上的目光,恨不能狠狠掐断那令她窘迫不安的灼热视线。她为什么鬼使神差地非要回头去看那一眼?
姬瑶光感觉到了她心中的不安,有些奇怪地看看她。姬瑶花蓦地惊醒,向他嫣然一笑。只是这安抚的笑容不但没能让姬瑶光放心,反而让他暗自犯了嘀咕。姬瑶花这个笑容,怎么让他觉得她有点心虚的样子?
回到开封,石清泉自是入住温侯府的西园。斡兀尔就在附近寻了个客栈落脚,摆明了要盯紧石清泉。马云龙的案子尚未办完,不敢回开封府复命,眼见得又多了斡兀尔这个变数,朝堂上的大佬们,不想影响两国邦交,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到头来还是着落在开封府也就是着落在他身上,于是只好也在客栈住下,等着看石清泉和小温侯两人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同时也好就近看着斡兀尔,希望这个蛮子别在开封城里闯祸。
既入温侯府,石清泉自然要去看一看温侯府中名满天下的藏玉。
温侯府中藏玉并不太多,只是件件皆是人间难得的精品,另外还有一些尚未雕琢的璞玉,其中一块巨大无比的玉石,让石清泉也十分诧异,以为见所未见。小温侯笑道:“这块玉石我三年前就得到了,只因它的变数委实太多,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究竟能够雕成一件什么物事,只好暂且放在这儿。”
石清泉端详良久,摇摇头道:“变数委实太多,何妨将它命名为‘七十二万种’?”
这个名字,十分贴切,小温侯略一思忖,便取过一枝朱笔,在玉石底部写下“七十二万种”五字,放下笔,端详之际,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姬瑶花,姬瑶花那种水纹波光一般流动变幻、气象万千的风采神情,若是用“七十二万种”来形容,竟也是贴切不过。
他出了一会神,才重新听到石清泉的声音:“……这些年来我之所以没有造访温侯府,主要也因为我怀疑你是飞凤峰的弟子,不想招惹。飞凤峰五行属火,选弟子历来有四大标准,第一,要相貌出色,最好是非常出色,免得让其他十一峰的弟子给比下去失了面子;第二,要性情刚烈,最好是性如烈火但是又有很强的自制力,才不至于变成不可收拾的野火;第三,要有力量,最好是天生神力,才配得上飞凤峰的射日弓、穿云箭;第四,家中要世代习武,自幼就习得弓马娴熟,容易上手。普天之下,符合这四条标准的还真不多。”
小温侯便是其中一个。
小温侯微笑:“我不是。”只是他忽然想到,符合这四条标准的人,似乎并不只有自己一个吧?
石清泉看着他道:“既然不是,就离那群疯子远一点。”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忍不住哑然失笑,自己这个世人眼中的“石疯子”此刻可不是正坐在小温侯面前?
笑完之后,石清泉正色说道:“小侯爷,听我一句话,忘掉姬瑶花。”
小温侯脸上的微笑蓦地僵住,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石清泉叹了口气:“至少离她远一点。神女峰的弟子,都不能以常情常理来揣测,一个个都像那条峡江,不论看起来如何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水底下藏着多少暗礁,下一刻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掀起让人粉身碎骨的巨浪。就算姬瑶花能够修正神女峰心法,能够改变那令人不安的性格,恐怕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小温侯默然听着石清泉的感慨。话虽如此,离开巫山这十几年来,石清泉一直是孤身一人,这又是为了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吗?
第二天早上,青苗玉辗转送到小温侯手中时,一封信也送到了马云龙手里。马云龙当晚前来拜访小温侯时,小温侯与石清泉才知道原来这信居然是姬瑶花找的那个帮手写的,那人指称姬瑶花和石清泉同为巫山弟子,因为本门纠纷而对石清泉心生怨恨,扣留了他的亲人,要挟他听从指令,偷走了原本属于石清泉的青苗玉和禁宫中的太湖石,栽赃陷害石清泉,又对石头下毒,要挟石清泉将石头送给她驱使;现在他的亲人已经安全,而他自己为良心所迫,反复思量之后写下这封信,以便澄清真相,为石清泉洗清嫌疑;同时也告知马云龙,太湖石毕竟是贡品,事关重大,所以他并未带出宫,就放在当初收藏那尊太湖石的偏殿里的一个柜子中。
马云龙不敢怠慢,立刻进宫,果然找到了那尊被藏起来的太湖石,平平安安交了差事。想到小温侯至今还被那姬家姐弟蒙骗着,又一番热心来告知小温侯,要揭开姬家姐弟的真面目。
石清泉和小温侯都觉得这封信的来历不可思议,以姬瑶花的手段,如何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让人抓住?
更离谱的是,这封信的内容不知怎么泄露出去了,立时激起轩然大波,当初参与追缉石清泉的各方豪杰,深感上当受骗之耻,都叫嚷着要将姬家姐弟揪出来认罪赔礼。就连斡兀尔也大是不平,放出话来要帮石清泉去教训教训那两头野妖狐。
流言越传越凶,小温侯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另一主角,英雄盖世,却不幸被姬瑶花的美人计暗算,成为了陷害石清泉的帮凶——那些津津乐道的流言传播者们,全然无视石清泉正住在温侯府这个事实。
石清泉拍着小温侯的肩笑道:“现在知道惹上巫山弟子的麻烦了吧?好啦,你这儿现在变得太热闹了一点,我住不惯,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聚吧!”
临走之时,石清泉取出了那尊青苗玉,握在手中看了许久,终究将这尊青苗玉留给了小温侯。
小温侯目送他离去,心中约略明白他为何要留下这尊玉的原因。
只是,眼不见,真的就能够心无挂碍?
传说中青苗玉内有珍贵如琼浆的玉髓,世人皆言服此玉髓能够起死回生甚至于长生不老。
传说到底只是传说,小温侯也知道不可妄信。
但是姬瑶花又说,某位名医以为,青苗玉之中的玉髓,有可能治好姬瑶光的腿疾。
现在这尊青苗玉已经到了自己手中,是否总有一日,姬瑶花终究会再次找上门来?
又或许,玉髓治病一说,原本就是姬瑶花编造来骗人的?她不会再来?
小温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青苗玉,思绪便如这玉石一般辗转在掌中。
等到流言详细到连小温侯送给姬瑶光一双血玉环以缓解寒疾的细节都有了的时候,小温侯最终确定,这都是姬瑶花一手安排的流言,只是,他不知道她主动揭出真相、引火烧身,究竟想干什么。
而此时姬瑶花一行的马车正在驿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姬瑶光歪在车中休息,姬瑶花和石头轮流赶车。石头这些年被石清泉粗养粗放,倒是练得什么都会一点,至少赶车比姬瑶花要熟练多了,于是姬瑶花干脆将马车全交给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石头,自己则笑吟吟地缩回到车里。
驿道两侧,山林幽深,春暖花开,风软香细,斜阳之中,这情景无限美好,让伏在车窗边的姬瑶花忍不住叹息。
山林中远远传来尖细的鸟鸣,姬瑶花眉梢一扬,向石头说道:“前面找个岔道停车。”
在远离驿道的幽深山林中,姬瑶花吹响了清扬婉转的云雀哨。
闻声而来的蒙面人,意外地看到在场的还有石头。姬瑶花轻轻一笑,石头还没回过神来,身后一只纤纤玉手已自他背后春风般轻柔地拂过,石头眼前一黑便仰面栽倒在车中,姬瑶光被砸醒了,将石头挪到一边去,啧啧叹道:“这小子还真是沉得像块石头。”
姬瑶花下车,将一卷泛黄的书册递给那蒙面人,那人接过书册,略一浏览便收入怀中,望着姬瑶花,踌躇不去。姬瑶花本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去,找个避静之处立刻将这书册好好研习一番,见他这番情状,心中微异,轻声问道:“关兄还有什么事吗?”
那蒙面人闷闷地说道:“姬姑娘,那封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姬瑶花不觉诧异地扬起了眉。姬瑶光趴在车辕上,听到这句话,也颇为吃惊,眼珠转了转,嘴角一弯,又挂上了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即伸手在姬瑶花右臂上轻轻点了一下。
姬瑶花没有理会他,定睛打量那蒙面人一会,接下来的话越发放柔了声音:“关兄,你毕竟是名门子弟,这件事情不算光明正大,将你拖进来,我们已是过意不去。虽然我们一直处处注意不留痕迹,只是这世上万事都有可能,若是万一将来有丝毫泄露,岂不是于你声名有损?现在诸事已毕,将这真相揭示出来也无妨,此后关兄你放宽了心作一个坦荡君子,岂不甚好?至于那些来寻事的人,真到了巫山,又岂能奈我何?还请关兄不必担心。”
那蒙面人低声说道:“只是,姬姑娘并没有扣留在下的亲人来要挟于在下,完全是因为在下……”
姬瑶花截断了他的话:“这不过是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关兄不必放在心上。关兄尽快赶回家去,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不要节外生枝,便是对我姐弟二人最好的回报了。”
那些爱管闲事的家伙,这会儿应该已经上路来找她的麻烦了,尽快送走面前这人,不让他与那些人打照面才是正理。不过此时此刻姬瑶花忽然对姬瑶光算无遗策的头脑有了小小的怀疑,关玉峰这个貌似精明干练的家伙,居然会笨拙到当面向她质疑那封信的内容——如果他事先看了信,很可能根本就不会送?不知道这个小小失误还会有什么后果?该怎么补救才好呢?
不过姬瑶花温柔而不容置疑的安排,似乎已经让关玉峰无从提出异议,心中纵然有许多言语,也始终没有勇气对着姬瑶花说出,只能讷讷地看着姬瑶花拍醒石头,策马离去,留下他怅然独立在深林之中。
关玉峰离开之后,姬瑶花一行人弃车骑马,加快了行程,不多日已近巫山,姬家早有五名家仆带着一副竹滑竿在道口等候多时,姬瑶光连日骑马,神色甚是疲倦,毫不客气地坐上了滑竿,姬瑶花也领着石头一起踏上了山道。
没有走水路,这让石头暗自松了口气。石清泉虽然很少与他提及巫山之事,石头也多少听说过峡江的滩险弯多、风急浪高,俗语道,欺山莫欺水,对于他而言,这可是至理名言。在这山林之中,即使处处是猿啼虎啸,也倍感熟悉亲切,连带着山谷中时时出现的急流轰鸣之声,也不那么令他忌惮了。
姬瑶花很显然也是惯走山路的,无论栈道是平易还是险峻,始终呼吸平缓深细,步调均匀轻快,白衣飘飘,纤尘不染,而且还有闲情逸致一路向石头讲解这巫山与峡江的掌故轶闻。姬瑶光本来躺在滑竿上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何时也醒过来了,静静听了许久,忽而笑道:“瑶花,你说故事可不太在行。”加了太多她自己的杜撰和想象,看来骗人骗久了,的确会习惯成自然。
姬瑶花横他一眼:“你就很在行了?”
姬瑶光哈哈一笑,高声吟诵道:“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述三峡风光的这一段话,鼎鼎大名,只可惜……姬瑶花笑眯眯地看着一脸似懂非懂的茫然神色的石头:“瑶光在对你掉书袋呢,真可惜书袋扔错地方了。”
可是石头仍然感觉到了,姬瑶花姐弟言笑晏晏之间,那如鱼入水、如鸟归林一般的欣喜,以及急于让他分享这巫山与峡江之神奇瑰丽的热切。
这并不是他的家乡。他本是生长在太行山麓的孤儿,因缘际会成为了石清泉的弟子,只是这位师尊,一年倒有大半年踪影全无,由得他在各地游荡,自生自灭,懵懵然并无故园之念。但是现在,他却开始觉得迷茫,就仿佛是多年游子重回故乡,心中忐忑不安,激动兴奋,又带着隐隐的胆怯,不敢伸手去触摸眼前如梦如幻的景象。这样奇特微妙的心情,令他觉得一直捏着他咽喉的姬瑶花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巴蜀山路,向来有难于上青天之说,栈道在山岭之间曲折盘绕,饶是姬瑶花一行人脚程极快,也走了好几日才到得圣泉峰下。
巫峡北岸自东而西第五峰便是圣泉峰,又名大丹山,是长江北岸的最高峰,山势错落参差,山头形若雄狮,狮颈下嵌着一方洁白如银的巨岩,巫山乡民称之为“狮子挂银牌”。峰下清泉,随山势跌宕而下,长流不断,甘美清冽,故此山以泉名之,号为“圣泉峰”。
姬瑶光不肯让姬氏家仆抬着他去爬圣泉峰,留在了山下。石头跟在姬瑶花身后,攀到那狮子银牌之下时,已是午后。石清泉当年在此地修建的三间石室,坚牢如初,暮春时节的煦暖阳光斜斜射入室中,照见四壁洁净,很显然常有人拂拭尘埃。
进了石室,姬瑶花熟门熟路地打开地道入口,自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照明,领着石头钻了进去。
地道蜿蜒,曲折而上,自山腹延伸向山顶,中间又有数条岔道,其中一条岔道,打开石门后,只见两侧石壁上都雕有无数壁龛,龛中陈列着石清泉历年收罗的各色奇石宝玉,洞顶镶嵌明珠,珠光柔和,满壁生辉,看得石头眼花缭乱,姬瑶花笑眯眯地道:“石师弟,这些玉石,价值连城,你就算只分得一半,也是个大富豪了呢。”
石头吃了一惊:“你——”师父还活得好好的呢,姬瑶花怎么就想着分他的家产了?
姬瑶花理直气壮地道:“我什么我?石师伯离开巫山时可说过,这些东西全部由得我师父丢入峡江去的。现在能给你留一半,已经是看在你要帮我做三年事的份上了。要不然我一件也不会给你。”
石头立时沉下了脸。师父当初说的是气话好不好?
姬瑶花抿嘴一笑,引着他转入岔道尽头,珠光下,一尊衣袂飘飘的白玉美人迎面而立,高与人等,眉目秀丽,神情端庄,眼中含情,嘴角含笑,左手执花枝,右手轻抚花瓣,手上一串白玉珠链上,以梅花篆字刻着“双双二十芳辰”六个字。
石头震惊地看着这尊白玉美人。石清泉虽然很少雕刻人像,但是这尊像的刀法,他一看便知道的确是出于石清泉之手,而且精美细致远过于自己平时所见过的随兴之作,很显然当时倾注了全部心力,才能有这样生动的玉像。
姬瑶花轻轻说道:“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家师与石师伯,当年情投意合,就算有些小小误会,若非其他峰的弟子嫉妒成性,从中挑拨,无事生非,又怎会弄成今天这般局面?家师郁郁而终,石师伯也孤独至今。石头,你知道我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那些人害死家师,我怎会善罢甘休?自是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你放心,不会叫你去做杀人放火的事情,只不过是要从他们手里拿到一些东西罢了。”
石头问道:“是要他们的武功心法吗?”
姬瑶花微微一怔。石头这傻小子,有时倒比平常人还机灵几分,居然一猜便对。她略一转念,坦然答道:“正是。这件事情,太过重大艰难,你若不愿帮我,我也不强求,这洞中玉石,分你一半,我再安排人送你出川。”
石头本来觉得,图谋其他各峰的武功心法,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太对,但是望着珠光里姬瑶花脸上淡淡的哀伤,再想到师父这些年来的孤独身影,以及知道姬双双已死之后,即便是他也感觉得到的师父那种空旷苍凉的心情,心中不由得一热,脱口说道:“姬师姐,我留下来帮你,这些玉石,我用不着,也都送给你好了。”
姬瑶花侧过头看着他,看得石头几乎要举手发誓好让她放心之际,姬瑶花才微微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一下那尊冰冷的玉像,喃喃说道:“师父,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石头看着她温柔依恋的拥抱,猜想姬瑶花一定是像自己一样,都是由师父养大的,所以才容不得任何人欺凌自己的师父;这么一想,心中对姬瑶花又亲近了几分,干脆利落地跪下去给玉像叩了个头,认认真真地说道:“姬师叔,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姬师姐,不让她被人欺负。”
姬瑶花的嘴角不觉一弯,连忙侧过头不让石头注意到自己一时大意漏出来的笑意。
出了地道,便是山顶。斜阳之下,远望巫山诸峰,云雾之中,隐约可见神女峰顶那尊石像的绰约身姿。姬瑶花凝望一会儿,才向石头慢慢讲解神女峰及其他各峰之情形。
那些夹杂着古老的传说的十二峰来历,似真似幻,令得眼前的姬瑶花也似乎笼上了一层神秘缥缈的面纱,让石头不知不觉之间,仿佛随着姬瑶花踏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迷离恍惚,战战兢兢,心中油然而生无限敬畏。而十二峰弟子之间,数百年纠缠不休的自相残杀,不成佳偶便成怨偶、不成知己便成死敌的命运,更是让石头瞠目结舌,再眺望眼前群峰时,那淡淡暮色里,竟似带上了几分惨淡血色,眼前美景,大有翻变成森罗地狱之势。
石头心中忽地生出隐隐的不安。姬瑶花要搜集巫山十二峰的心法,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替劳燕分飞、孤独终老的师父出这口气,才这样大费周折地去报复其他各峰弟子吗?即便他向来鲁钝,也感觉得到,姬瑶花胸中丘壑,绝不止于如此简单;她提及巫山弟子数百年来的自相残杀时的口吻语气,也隐含着他不能明白的种种复杂情感。
说及飞凤峰的掌故时,姬瑶花的心忽然颤了一下,既然小温侯不是飞凤峰弟子,他的那位青梅竹马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这次会不会是她先找来呢?想到“青梅竹马”时,姬瑶花竟隐隐生出不悦之感,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暗自怔了一怔,难道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让她的心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么?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灼热坚定的气息,靠近时竟会让她感到微微的眩晕,心中尽管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却又会在不知不觉间重新靠近过去。
飞蛾扑火。姬瑶花心中蓦地跳出这几个字。她咬一咬唇,扣紧了交握在胸前的双手。哦,不,她不是神女峰以往的那些弟子,她要走的路、要做的事,与她们迥然不同,所以,她也绝不会陷入与她们同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