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个世界,越是厉害,成就越高的人,越是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价值判断体系。
他们从以往的成功中总结规律,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构建了自己的世界观、方法论,并用它们看待万事万物,指导实践。
作为炼虚境的大修士,深耕丹道几百年的华千山,更是如此。
他从开始炼丹起,便对丹道崇敬而敬畏,认为其玄之又玄,只能接近,不可掌握。
任何违背这一道理的,都是对丹道的亵渎。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见惯了几百年的雨雪风霜,才从一个坚定的卫道士,衍变成为一个宽厚的智者。
虽然他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出老旧观念的局限,想要推陈出新,为丹道注入新的活力。但他仍然认为一切都在“道”中,打破陈规不过是与时俱进,朝着更加贴合“道”的方向迈进。
但茯神写下的一纸丹方,打破了他逻辑自洽的外壳,让一缕怪异的光芒,从小小的破洞里照了进来。
他趴在那个小小的破洞上向外观看,发现了另一套严丝合缝、条分缕析,但却丝毫没有美感的庞大逻辑体系。
不需要事前斋戒沐浴,也不需要追寻炼丹大道的指引,只需要刻板地按照既定的步骤,就能炼成。
没有了玄之又玄的奥妙感觉,一切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华千山面色平静,看着茯神和自己的几个弟子争论,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坚固的道心,正在缓缓崩解。
丹医部的几个弟子隐约明白了茯神展现出来的这一套的厉害和怪异,但却没有华千山看的透彻,此刻正调集毕生的思考和感悟,与茯神辩难。
尤其是那一位化神境修士,他修为高强,放出起源道宗,都能开山立派,更别说丹道大师在修真界的崇高地位。
此刻他冲锋在前,凶悍地抛出一个个观点,反驳茯神这张丹方里显露出来的理论。
茯神四平八稳地坐在原地,对他所提问的许多问题表明自己知识不足,智慧不够,难以回答。但却凭借着在神农宗那段迷茫时间里的思考,在剩下的问题上,与他针锋相对,有来有回。
眼看一场一对一的论道,变成了一对多的车轮战,围观众人震撼无比。
光从华千山的表现来看,又是叫弟子搬来丹鼎,又是指导弟子现场炼成丹药,以及最后的询问,他分明是没能辩过这个神农宗的女弟子!
即便她说出那句“先把炼丹的理念搞懂”,这种大逆不道,倒反天罡的话来,居然也没反驳?
只怕明天更大的一场震动,将要席卷起源道宗。
一念至此,他们更舍不得离开,想亲眼见证今晚的结局。
尤其是茯神和化神境修士的辩论,更加具体,更加凶猛,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他们一时之间全神贯注,恐怕听落了一个字。
被挤出前排的灵芝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嘟囔了一句:“根本听不懂啊。”
却不料哈切人传人,身旁的陶白白也打起哈切:“啊唔...我也是啊...”
灵芝烦恼地挠头:“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吵的人根本睡不着觉。”
陶白白建议道:“你要不要去我那里将就一夜?你明天应该还要参加圣子选拔吧?”
“诶?这合适吗?”
“我在宗里有一个单独小房间,不和别人住。”
“那就去呗,就是怪不好意思的...“灵芝左右看看:“我去跟吴双姐说一声。”
她艰难地挤进人群,趴在吴双耳边说了几句,随后走到陶白白身旁:“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同下了西竹峰,由陶白白带路,走进了山间的谷底密林。
两个少女走一路,聊一路,一个粗神经,另一个居然也显现出天然呆的成分,真就臭味相投,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诶,你看那边,好像有个人影!”陶白白突然伸手一指。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灵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盘膝坐在地上,正是那个倒霉孩子武独行!
陶白白也认出来了,低呼一声:“他真的来了!”说着便拽起灵芝的手,鬼鬼祟祟上前,准备听墙角。
灵芝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就不去了吧...天怪晚的,都困了。”
陶白白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灵芝一眼:“这么大的瓜摆在眼前,你不去看?会后悔一辈子的!再说你又不是路远,你怕什么?”
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就近藏在树影里,一左一右露出两双眼睛。
密林的空地上,武独行没有像往常一样修炼,而是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他的身后忽然响起沙沙的脚步声,离得不远,来人停下了脚步。
武独行睁开双眼:“你来了。”
那人不说话。
武独行接着说道:“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依旧不说话。
武独行佯装成熟地自嘲一笑,脸上写满了成年人的复杂表情,他一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我本来打算借你之手,磨炼我的渡厄金身,却没想到心念波动,反倒动摇了我的道心。”
对方仍不说话,武独行便自言自语:“我思来想去,仍不知道胸口烦闷,失魂落魄究竟意味什么。问了师兄师姐,他们都说我是少年心性,被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沙沙声响,对方脚步错乱,似是被这一番话所打动。
武独行感受到了对方的心念,苦涩一笑:“原来你和我,也是一样,倒可以算的上心有灵犀。”
但随后,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但我之一生,必将是强者的一生!定要照着最高的那座山努力攀登,为此,我必须绝情斩性,不能被任何情感所牵扯。”
“所以对不起,即便你心里也有我的位置,我也无法对你做出回应,对不起!”说着,他猛然转身,看到了月光之下...
...慈航斋路远的身影?
武独行大变脸!
从哀婉到震惊,再到咬牙切齿,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
“你...”武独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
路远双臂抱胸,惊恐地后退一步:“我?”
武独行想到这一番话被一个男人听到,臊地满脸通红:“你来这干嘛?”
“你叫我来的啊!”路远委屈到破音。
“你都听到了什么?”武独行血灌瞳仁,目眦欲裂。
“你说你之一生,必将是强者的一声,定要照着最高的那座山峰努力攀登,必须绝情斩性,不能被任何情感所牵扯...”
“别说了...”
“还说即便我心里有你的位置,你也无法对我做出回应...”
“我让你别说了!”武独行猛地冲了上去,把路远摁倒在地,王八拳不要钱一样朝对方抡了过去。
路远蜷缩成一团,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别打了别打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