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田畴之谏(大章)

幽州,蓟县

刺史府内,刘虞听着眼前来汇报消息的哨兵。

“公孙将军和刘备三兄弟已经过了渔阳,暂时还没有什么异样。”

此时刘虞穿着身上打满了补丁的官袍,比起他的爵位和身份,便显得十分慈和近人。

公孙瓒奉命征讨乌桓时,他是一个好战之人,打起仗来,几乎是不受旁人的牵制。

即使受到刘虞的约束和严令,公孙瓒却丝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只注重自己的部队强大,放任部曲侵扰百姓,而刘虞注重仁政,很关爱百姓,于是两人之间逐渐出现了矛盾。

虽然出现了矛盾,但还是没达到刀兵相向的地步,说白了是公孙瓒此时还没有实力能打得过刘虞。

后者自然也察觉到不对,不仅时刻派人观察公孙瓒的动向,且因为关羽、张飞在虎牢关前的表现,他也注重起了刘备三兄弟。

刘备他肯定是认识的,但同为宗室,都姓刘,交情却没有多么的深厚,只是听人说过,刘备的做派类他。

在刘备起兵之初,他曾前往洛阳拜访刘虞,希望能够得到刘虞的支持。

那时的刘虞还没上任幽州刺史部,而是在朝为官。

然而,当时的政治环境复杂,刘虞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不得不拒绝刘备的请求。

尽管如此,刘备仍然对刘虞充满了敬意,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者。

刘备也确实没有看走眼,现在的幽州,虽然比不上赵瑾等人治理的并州,但也非常有所成效。

论治理幽州,三个公孙瓒绑在一块,也不见得能比肩一个刘虞。

可要论行军打仗,将士骁勇卖命,三个刘虞也同样比上一个公孙瓒。

且先前乌桓听到刘虞上任幽州刺史时,就已经表示愿意归顺汉朝。

张纯舍弃妻小,与张举逃出塞外,其他余众或降或散。公孙瓒担心刘虞立功,暗中派人在途中暗杀这些使者。

这些游牧民族明白此事后,便绕道到刘虞处。

刘虞上报朝廷撤掉驻防军队,只留下公孙瓒统万余步兵、骑兵屯驻右北平。

直到今年三月,逃入鲜卑的张纯被门客王政杀死,王政把张纯的首级送给刘虞,因功被封为列侯。

刘虞也因安抚游牧民族有功而被授予太尉之职,封为容丘侯。

董卓入洛阳,又为了讨好这位在宗室负有盛名且还拥有实权的宗室长者,便遣使拜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同时又携带数车金银珠宝相送。

意思也很明显,便是让刘虞能支持他来废掉刘辩,立刘协为帝。

诸如此类的手段还有很多,最明显的冀州牧韩馥便是董卓的委任,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给韩馥来治理,可见董卓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对于那些没有多少名声的官吏,也不辨认其品德,才干,只顾拉拢,在董卓的眼里,什么样的人物就花多少金子来收买。

收服吕布一事,更是加深了他的固有印象。

而刘虞见到这些钱财,本是想一律退还,不收分文,但官职爵位确实是刘辩下旨所拟的,他想拒绝也没有办法。

而那些董卓用来贿赂他的钱财,在麾下的建议下,将其外全部收入府库,充公之后,就能哺育幽州百姓。

且将这件事散播出去,来以证刘虞的清白,不受逆贼的贿赂,还能更得民心,简直是一箭双雕。

也正因为这个做法,使远在洛阳的董卓得知,便大发雷霆,怒气积攒不少,也算间接导致了后来不听劝阻,闯入后宫之事。

花别人的钱,来收买人心。

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谁摊上这事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至少董卓这样的人是控制不住。

“子泰如何看待?”

“主公与公孙将军理念不合,迟早要与之决裂,应当早做准备,处处观察其动向,不如做些实事。”

刘虞问向堂内右侧的田畴,这名谋士与赵瑾同岁,也是刚过及冠的青年,可却是个“奇”人。

“子泰的意思,先发制人?”

田畴脸色严肃的说道:“主公以仁治下,若是在没有战乱的时代自然是所向披靡,可主公麾下的兵马几乎未曾有过几次像样的大战,还没有可靠的将领来操练,即使兵马多于公孙瓒,也毫无优势。”

刘虞坐的木椅,会因为身体的抖动发出咯吱的声音,即使有不少人劝他换把椅子,可他却不愿,声称只要还能坐,那便不该换。

田畴的一番话,也使他动容,也是说到他心头里去了。

刘虞毕竟是公孙瓒的上级,掌管幽州兵马,此时七八万人马是能调动的,而公孙瓒,参加关东联军,为了讨伐李傕,损失了些人马也属正常。

此时公孙瓒能调动的兵马也不过三万左右,刘虞兵力两倍于他,本应该是高枕无忧,可他心底也确实担忧公孙瓒的实力。

如今田畴一说双方的优劣,他已经能明确自己的弱点,便开始思考对策。

“子泰有何良策?”

刘虞还是十分看好田畴的,许多大事便是问他,毕竟刘虞的手下之中,也就是田畴最有才干,且非常靠谱,没有一个上级能不对这样的下属信赖。

活干得最好,还都是正当手段,品德方面更是没话说。

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智商情商都高。

谁知田畴转头看向了公孙纪,他是刘虞的从事,平时便因为同姓被公孙瓒厚待,此时堂内还有几位军官,立场如公孙纪一样飘忽不定。

对于公孙瓒这样能让手下将士都愿为其卖命的统帅来说,这些军官对他自然是好感有加,忠贞亮节之士终究是少数。

“既然主公问了这战事,那畴便想问问几位大人是如何看待公孙将军?”

他还特意不直接称呼公孙瓒的本名,而是以将军称呼,这也是为了提醒刘虞,这些人都多少与公孙瓒有些关系。

田畴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让几位从事军官不敢直视。

“主公,公孙将军也是为了能一举消除乌桓之祸乱,其心也是为国,只是与主公性情不和,且莫要听从田畴之惑言!”

公孙纪确实如同田畴所料,第一个为公孙瓒辩解,为何刘虞能败,内政和军务完全就是两套系统,太过侧重于一方,便是失衡。

弱国无外交,你发展的再好,若是打不过敌国,也只是一头肥美的羔羊,哪怕是一头瘸了腿的狼,也能轻而易举将其撕碎。

刘虞不同于刘备,刘备虽然没有兵马,没有土地,但是他有两个猛将,且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兄弟。

田畴的提醒,也让刘虞注意到这几位从事,也就除了与田畴一同出使晋阳的鲜于银没有被其目光扫视,也没有什么异样。

他没有先对这几名被田畴针对的军官发难,而是询问众人。

“公孙瓒此时估计还未回到辽东,我要趁他立足未稳,调集兵马,趁他立足未稳之时,进兵辽东,你们意下如何?”

同为从事的程绪赶忙出声劝说道:“公孙瓒虽然有过错,然而罪名并未确立。明公不事先告知,便打算出兵讨伐,且乌桓部之祸未除,此时发兵辽东征讨公孙瓒并非国家之利。加上胜负难以预料,不如暂时作罢,以威势逼迫其就范。公孙瓒必定悔祸谢罪,这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刘虞还真就仔细斟酌他所说的话,田畴见此景象大笑一声。

“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程大人所言,在下佩服,只是想问问大人,公孙瓒是何许人也?”

程绪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来回答田畴的话,公孙瓒是何许人?自己能不知道吗?

可这番话,无疑就是用来麻痹刘虞,出发点就已经错了,其中破绽百出,可就是因为国家大义这点,让刘虞的内心又动摇了。

田畴见程绪无言,转过身,对刘虞谏言道。

“公孙瓒作战勇猛,威震边疆,且是好战之人,其野心不小,能不战而使公孙瓒屈服,简直天方夜谭,若是主公将他比作冀州牧韩大人,那才是真正的大错啊!”

刘虞见到田畴脸上的忧虑,又看了看程绪,两者谏言之心态,语气,谁是为他真心着想,一眼便知。

他闭上眼,叹了一口气,随即猛地睁开,好似已经做出了决断,朗声说道。

“那便依子泰之言,集结兵马,讨伐公孙瓒。”

听到刘虞听从了他的谏言,田畴脸上的那股忧虑终于消散不少,但并没有表露出喜色。

而亲近公孙瓒几位武官,脸色则是有些不对,想再出言劝说,却都哑口无言,最终只能听从刘虞的安排。

刘虞下定决心攻打公孙瓒后,在堂内与各位部下都商议了许久,从天色明亮到逐渐暗淡。

过了许久,刘虞安排好了诸多事务,解散了这次针对公孙瓒的会议,将粮草,兵马这样与战事有关的事务都派属下去做准备,不需要多久,便能发兵攻打辽东。

可当众人都已经走出了大堂,唯独田畴驻足在原地不动。

刘虞便问他:“子泰还有事?”

只见田畴走的近些,尽量不让门外的护卫听到。

“主公要想击败公孙瓒,只靠这些人,远远不够。”

刘虞便焦急的问道:“那该如何?”

他对军事这一门涉猎太少了,看不出议事时的几位将领的能耐,手下的兵马,比起那些黄巾余党,也就是纪律好些,甲胄器械好些,除此以外,也没有多大的差距。

称之为为兵勇都不为过,战斗力与公孙瓒的人马差距过大,胜算最多也就五五开,打仗这方面田畴却比刘虞懂得多的多。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将领对战局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就算是黄巾军,要是交由韩信来统领,说不定现在的大汉已经改姓韩了。

也不是田畴看不起这些将领,主要是他们的心不是向着刘虞,而是向着公孙瓒,毕竟在刘虞手下,几乎无仗可打,刘虞本身就是效仿文帝,吃穿用度样样都十分节省。

连叛乱的乌桓听闻他来幽州上任,都愿意归顺,更别提一般的匪盗了。

对于百姓来说是安稳了,可对于这些要用头颅来飞黄腾达的将领来说,哪个不愿在公孙瓒手下做事,在刘虞手下连汤都没得喝。

田畴也不卖关子,当即正色道:“主公可派人联络刘备。”

“刘备?”

“正是,刘备本人其实已经不满公孙瓒的所作所为,公孙瓒与各路诸侯在洛阳城纵使麾下洗劫之事肯定会被刘备得知,刘备又与主公性情相似,两者之间自然也有间隙,可因为刘备没有更好投效的地方,主公只要加以劝说,再许诺些官职,他定会投效主公,他的两位兄弟,关云长和张翼德,可抵的上千军万马,拿下公孙瓒,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玄德真会助我?”

田畴则是笑道:“主公与他同为宗室,他不帮主公,难道还会帮那公孙氏?”

见刘虞还不是胸有成竹的模样,田畴只能再给他吃颗安心丸。

“若是玄德真不愿相助主公,主公还可向武英侯借一人。”

听到田畴还有备选计划,刘虞顿时信心大增,可见他是早已做了准备的,能给自己兜底。

“借何人?”

“那位能险些夺取吕布性命的银甲猛将,赵云,赵子龙。”

比起招揽刘备,刘虞觉得借赵云一事更为困难。

“武英侯与我连一面之缘都没有,怎可能相助于我?”

“英侯看重名望,且与公孙瓒有些过节,主公想除公孙瓒,他或多或少都会支持主公,但其野心恐怕还过于公孙瓒,并州与幽州接壤,不是盟友,便是敌人,主公可以先许诺好处于他,以此借来赵云,事成之后,赵云的去留任凭主公决断。”

虽然这是一损招,但是田畴也是为了刘虞考虑,第二个计划也是他仓促想出来的,本就没有实施的可能,赵瑾借与不借,他完全没有把握,这般话,只是为了稳住刘虞的心。

“罢了罢了,子泰这第二个计策还是有些儿戏,不过你的心意我已经了解了,不管玄德愿不愿相助,征讨公孙瓒一事,我不会再动摇。”

刘虞内心动摇,身为幕僚的田畴也同样不安,听到这句话,便才心满意得的行李告退。

对于田畴这个人,陈寿是这样评价他的:田畴好读书,善击剑。

田畴抗节,王脩忠贞,足以矫俗;管宁渊雅高尚,确然不拔;张臶、胡昭阖门守静,不营当世:故并录焉。

《世语》也有过对他的评价:是时,当世俊士散骑常侍夏侯玄、尚书诸葛诞、邓飏之徒,共相题表,以玄、畴四人为四聪。

而最看好他的却是曹操,为了留住田畴,便长篇大论,辞藻华丽的夸他,又苦语相劝,终究还是没能挽留,在这一点上与赵瑾同样。

不过赵瑾的劝说可没曹操那么的用心,毕竟他没能与田畴相处多久,了解也不算多,且那时还没真正记/起这号人物。

为什么曹丞相能这样的做派,那也是因为当时他北征乌桓,田畴自请为向导。上徐无山、出卢龙、过平冈、登白狼堆、至柳城,曹军大胜,封田畴为亭侯,坚辞不受。

曹念田功,四次封赏,终不受,乃拜为议郎。

而为何不受,是因为田畴当初为了主君死难,率领众人逃遁,报仇的志向还没有实现,反而靠它获取利禄,这不是自己本来的意思,坚持推让。

曹操知道他心意至诚,答应了而没有勉强他。

这位主君,也正是刘虞。

正史上,他出使长安,归来时,刘虞就已经身亡。

这一次,则是出使晋阳,赵瑾见他谈吐不凡,一副君子做派,也看上田畴的才德,变相的挽留过他,但终究没能留住。

赵瑾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声望不够,可后来逐渐想起这位谋士的事迹,便不再认为是声望多少的问题。

田畴曾被公孙瓒所擒,但有人为他求情,公孙瓒便放了他。

田畴得以北归后,率领所有宗族里的和从别处前来依附的共几百人。

扫地盟誓说:“您的仇不报,我就不再立于人世!”随即进入徐无山中,营造了一块地处深远险峻又很平敞的空地居住,亲自耕种粮食用来供养父母。

百姓都来归附,几年间达到五千多户,足以证明他的才干。

许多百姓都推举他来做首领,随后他便开始制定法律,制定婚丧嫁娶的礼仪,兴办学校,他所治理的地方,百姓可谓是安居乐业,达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

简直就是陶渊明心中真正的桃花源,赵瑾前世刚得知田畴的事迹后,便惊异万分,偏偏这号人物在三国演义等传播途径广泛的影视方面都没有多少知名度。

光是理想中的大同社会就使人心神向往,更何况现实中活生生的一处桃花源。

随着这座城镇的发展,北方边境地区百姓纷纷聚拢,服从他的威信,乌丸、鲜卑也都各自派遣使者来送贡物,田畴都接纳、抚慰了他们,使他们不再进行侵扰。

最让人惊叹的一点,便是大部分重要的事务都是由他一人为核心所处理的,且处理的井井有条,使几万人都能信服他的决策。

在学校里,管理五十人往上的班主任都有时候忙的焦头烂额,许多处理,做不到真正的公平,更是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样的歪理。

若是田畴也是这样的做派,又怎可能使数万人不生乱子,都能有条不紊的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安稳的生活。

在乱世中有这样的地方,让赵瑾认为这个城镇远比真正的桃花源更加珍贵。

田畴更是处理内政的,治理国家的大才。

没有将他留下,赵瑾无疑是非常可惜的,但心里想通了后,他还是释然了。

有些人,终究是不会被功名利禄所动,认定了一个道理,就用一生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