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学生放假回家,刘言把艺言抱上摩托,程艺往后面一座,把刘艺言夹在中间。一家便颠簸着上路了。乡里到外婆家,路不好走,还远。刘艺言“晕车”,沾车就睡。这番路途让刘艺言很不舒服,头刚垂下,车轮就开始飞跃土坑,座椅几挺,又给他整醒了。夏日还好,只是路远,屁股发麻。冬天时,大雪封路,脸被风吹得生疼。有些路,车轮打滑,他们只好下车,推着车走,走过冰路,鞋子一般吃饱了雪,现在不仅脸冷,脚也寒。还好刘艺言夹在两个大人中间,程艺把他抱着,不至于冻病。
到外婆家时,多半已是黑夜。唯一能安抚刘艺言的就是外婆炒的一盘土豆丝。外婆的土豆丝,切得不很细,但炒得很彻底,很软和,咸味适中,部分已经炒成了浅黑色的软“锅巴”,一夹,便是一大坨土豆丝,送进嘴里,很满足。
外婆家并不如教师宿舍,是两层的土房,一楼房顶很矮,外公进来都要低着头。地面没有铺水泥,是填平了的黄土。外公时常撒些水,因此没有空气里也没有尘土。屋内很暗,白天都要点着暗黄的瓦斯灯。这一点总让刘艺言想起学校的茅房。屋里常住着两个老人,是外公的爸爸和爷爷。所幸,身体还算健全。屋子的大门连着外边长满杂草的土院子,养的鸡在院子里觅食。它们偶尔趁外婆外公出去务农,闯进家里,留下一点黑白相间、气味分明的痕迹,然后潇洒离去。外公外婆回来,拉开瓦斯灯,也不一定注意得到,第二天再出去时,才骂骂咧咧着顺手清理掉。
二楼由长木条支撑起,不很牢固,踏上去一颤一颤的,哪怕是活蹦乱跳的刘艺言,来了二楼,也立马安分起来,跳一跳,楼下就得降下一层灰。
外婆很强势,属虎的。外公属兔,虽然很强壮,但也被管得服服帖帖的。所以一两岁时给刘艺言喂饭这件事一直是外公包揽的。
刘艺言好动,但是不爱吃饭。在学校时,都是在木鞭的陪护下生咽下去的。有时,趁父母片刻不在,刘艺言转手就把饭倒到了三楼楼梯转角处的餐水桶,刘言和程艺看着那只空碗,才两分钟,一大碗饭就没了?跑到楼梯口一看,真相大白。刘艺言就得加餐了,吃了鞭子,再照旧吃饭。一次,刘艺言从后窗往下望,是一条小废水道,便有心生一计,直接从窗户把饭倒下去了,爸妈找不到证据,所以一直以为刘艺言肯吃饭了,直到某次作案时把刘艺言不小心把碗丢下去了......
到了外婆家,爸妈要去劳作,吃饭总算能轻松一些。外公似乎有数不尽的法子让刘艺言乖乖张嘴。
“那只老鹰,往下一扑,爪子一伸,再一收,翅膀一拍,小鸡就被叼走了。”
“啊——呜。”外公趁刘艺言张口,送进了一大勺菜。刘艺言吧唧两口嚼完,“老鹰这么厉害?”
“嗯,大的老鹰甚至敢捉小孩子,尤其是不爱吃饭,比较弱小的孩子。”
“啊——呜——真的吗。”又是一口。
......
外公喂饭毕竟是少数情况,只有农闲的时候刘艺言才有这个待遇,农忙时,全家都要出动,只留一个老人守家,连曾祖都要出去放牛。
外婆家有五六亩地,主要种一些玉米、白菜和辣椒。玉米粒最管饱,且易储存,多的可以用来喂猪,玉米芯可以用来生火,秸秆最终还能喂牛,所以每年都有一两亩地留给玉米。白菜和辣椒除了自家吃,大部分都是卖给菜商,哪个种的多,得看行情。无论是哪种作物,种的人多了,身价也就下来了。小块的分散的田就种上一些土豆、茄子、黄瓜、豌豆,自家吃。
距离土房两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土丘,没开发的时候,没有名字。向阳处是一大块草地,山丘背后则是密林。刘艺言看到过程艺和刘言在这草地上恋爱的照片。(外公曾作为喂饭的筹码)。后来被一个姓吴的外地人承包了,开垦成农田,招农民过去做零工,山丘就被叫做“吴家包”。
做零工工资还不错,但是确实辛苦,往往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而且大片的草地也被迫献身。
日微升,天色玄黄。刘艺言还没清醒,就被程艺套上衣服,往背篓里一放。程艺背上他,提上干粮和洋瓷大水杯,带上草帽,就上路了。刘言则带上开水壶和农具,跟在程艺后面。
到了田边,程艺把背篓往草地上一放,将刘艺言捞出来。“你就在这边儿玩儿,饿了渴了就叫妈,不准到天坑那边去。”
刘艺言到了田间,睡意微散,但依旧糊涂。程艺和刘言下田,他也跟着下去。也没什么动起来的意愿,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劳作。看着看着,眼神就迷离了,身体开始摇晃,眼见着要向后仰倒。程艺把他一拍,清醒了一点,挠挠头,冲着她憨笑。
劳作一会儿后,太阳终起。阳光照在刘艺言黑黑的脸上,热乎乎的。刘艺言睡意全散,活跃起来。到田间到处跑,找蚯蚓,看蜘蛛,扯草摘花。
因为吴家宝距离家较远,饭食都是清早带过来的,比较简陋。大人的都是一壶茶两个甜面饼。茶是浓茶,一整壶温在洋瓷杯中,冷了就添一点开水,面饼嘛,不像XJ的烤馕那么硬,很酥软,里面夹有冰糖,面粉也越嚼越甜,坐在田旁,迎着朝阳,“呼——”。吹起一片带茶香的水汽,大口吃饼,大口喝茶,也别有一番豪气。而像刘艺言这样的小孩儿,就一瓶奶(往往是爽歪歪)、一个面饼,两手拿着边吃边玩儿。这些是垫肚子的,等同于零食,刘艺言并不抗拒。其实只要不是正规饭菜,刘艺言还是很爱吃的。
用过早饭,太阳起来,温度也上来了,务农的人都带上了草帽。刘艺言不肯带,顶着大太阳,晒得黑黑的,但不曾晒伤。用程艺的话讲,就是“晒过来了,不怕了”。
虽说不怕太阳,但刘艺言怕热,所以在田里玩一会儿后,便跑到田边小路树荫下玩花草。无聊了,就在草上随便一躺,看着云发呆。云懒懒散散地飘来飘去,刘艺言也渐渐感觉轻飘飘的,很快就睡了。程艺中途休息喝茶,看到刘艺言躺在路边,也不叫他,给他盖上早上披的外套,便继续劳作去了。
当意识再次回归身体,刘艺言第一感觉就是又饿了。中饭比早餐正式一点,至少吃的东西是热气腾腾的,外婆会走回去蒸点馒头送过来,也有糖心包子,刘艺言最喜欢那个。饮品嘛,照旧,还是茶或者饮料。
下午更热,太阳也更烈,刘艺言便更不想动了,坐在田边树荫下,看爸妈劳作。
劳作的人两腿张开,踩在田垄两边,上下手握住锄头,双手向上一扬,脊背却始终弯着,眼睛紧盯着田垄,将锄头扬过头顶,微停,再猛然往下一掘,挖中一大块土。将木柄向身前一推,那块结成一团的黄土就被全部翘起。然后提起锄头,用锄刃根部把土左右敲碎。身前松土后,左右脚各退一步,又继续下面的劳作。一气呵成,是劳作,也不乏是一种艺术。累了,就起身,挺直腰杆,将锄头往地上一杵,双手搭在木柄头端,和身边的人聊聊。这时候,刘艺言就会把洋瓷水壶给他们送过去,喝上一两口茶,再继续挖。
在田间劳作,就是和土打交道,脸上难免黄蒙蒙的,黑色的布鞋里外也都沾满了泥土。刘艺言偶尔下田间跑跑,鞋子里都要进土,很不舒服。但外婆他们早就习惯了。脚掌上也都是老茧。
下午劳作完,之后的活动才是刘艺言最期待的。下午时间长,一直干到天色青茫。劳作完,大家都饿,得找点东西填肚子。食物准备起来要快,热乎的,最好有点汤,容易下肚,最佳选择就无疑是快餐面。
这是刘艺言在外婆家才能吃到的美味,在学校,爸妈在吃饭这件事上分毫不让。讲究营养均衡,中餐晚餐都是青菜炒肉……
快餐面吃起来也有讲究,一块钱的袋装康师傅面,从上口撕开,把盐包全部倒进去,加上开水,两手紧握袋口,既保证热气不散,面能泡熟,同时又免于烫手。泡个两三分钟,开袋,热气一腾,面香溢出。刘艺言闻着,肚里头更空虚了。
下田务农当然不会带上筷子,但又不可能用手去抓,虽然成长在土地上的人不在乎那么多,但用沾满土的手去抓面多多少少有点别扭,至少影响了口感。所以,餐具还是要有的,就地取材,折下身旁的树枝,叶子拔一拔,开水一冲,就是“原汁原味”的筷子。
左手提着袋口的一边,面带顺势咧开一条缝,右手持筷夹面。刘艺言在吃方便面这一块是专业的,仅泡两三分钟,刚开袋的面,有一部分还没熟透,结在一块。刘艺言比较喜欢先吃那个。结在一块的面,外面软而爽口,里面一小部分还是酥脆的。泡软的部分很有嚼劲,内部脆脆的,嚼起来会留有干脆面的原香。一小坨面,就把各种滋味的方便面囊括完了。因为调料包只是一个盐包,面吃完后的留下的汤是淡黄色的,面带底部沉积着部分没有溶解的深褐色盐料。虽然刘艺言想喝,但刘言和程艺坚决不让,说那汤喝多了坏肚子,刘艺言不信,喝了几次,真拉肚子了,也就只能作罢。
垫完肚子,刘言、程艺暂时休息休息。外公外婆还得去“打猪草”——给家里养的猪割一点粮食回去。外公割,刘艺言就蹲在旁边看。外公手法很熟练,拿着铁打的小镰刀,蹲在田边深草前,左手向草丛中一探,再往身外一拨,厚实的手掌顺势反握住一大把草的茎秆,向身外侧微微下压,草根的地上部分便暴露出来。外公右手拿着镰刀紧跟其后,刀刃根部斜向下轻贴上草茎,再用力往身内一拉,弯弯的镰刀便将群草茎秆削断。外公把草提起来,甩一甩,将沾的土甩掉,随即丢到身后。
外婆则负责善后工作,挑选出稍有韧性的草茎把杂乱的草扎起来,然后丢到半球形的大箩筐里。
外公割草很快,一会儿身前的就割完了,也不起身,脚向旁边一挪,又开始割下一片草。外婆也跟着挪动,两人便离箩筐越来越远,起初,外婆还能随手将草团丢进箩筐,但距离远了,不但有丢不进的风险,而且扎在一起的草容易散开。这时候刘艺言就有用武之地了,当搬运工,把割下的草抱到箩筐中去。
一直到把箩筐撑满,堆起高高的草团,外公外婆才收手。满满一箩筐,有多重刘艺言不清楚,反正他是拖不动。刘言和外公一起,把背篓竖立在地上,微微弯身,站在箩筐两侧,双手扣住箩筐边缘。
“一二——三!”刘言抿着嘴,外公则咬着牙。两人猛然使劲,双手向上一拉,身子也一下子立起来。箩筐顺势被拉起来,两人红着脸,抬举着箩筐向前一荡,一大筐草便稳稳地落在背篓上。外婆扶着背篓,外公蹲到前面,两胳膊穿过竹制的系带。
“来!”刘言把外公的木杖递给他,随即走到箩筐后,托着背篓底部。
“爸爸准备好啊!”
“一二——嘿咗!”刘言奋力抬起背篓,外公撑着木杖,向前微倾,缓缓站起,定了定,对着刘艺言呵呵一笑,“走,回家吃饺子。”
“好耶!”刘艺言抱上几团草,紧跟在外公身后。
箩筐确实重,外公不得不走一段路休息一会。把“T”形手杖撑在背篓下边,逗逗刘艺言,看看周围的林子,发发呆,然后继续上路。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