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轿在细雨中欺负着，随堂闭目养神，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扑通扑通”乱跳。心烦意乱之时，他忍不住睁开眼，用修长的手指将轿帘拨开。
街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血腥气。那股气味随着冷风扑入轿子帘，随堂皱眉，跟着打了个冷战。
直行至一个岔路口时，提着灯笼引路的小厮停了下来。他朝着两条岔路各看了几眼，转身朝帷轿内恭敬地禀道：“随大人，这前头是个岔路，我们该往哪走？”
“这两条岔道都是通向哪儿的？”随堂拨开轿帘，候在一旁的轿夫帮把准备好的油纸伞撑开。随堂捂着鼻子缓步下轿，蹙着眉头，往左右两条岔道各看了一眼：“左边这条像是通往县衙的。”
“回大人的话，左边的这条岔道的确是通往县衙的。右边的那条，是咱们昨日去过的永和巷，大人想要置办的那幢宅子就在永和巷里头。咱们方才走的那条是小路，之前都是从大路过的，
大人记不得也怪不得大人。”
“去县衙。”随堂撑着伞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对轿夫道：“你们几个不用跟着我。”
“大人？”轿夫们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未动。
“回驿站或者去永和巷的宅子里等着我都行。驿站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永和巷的宅子是上锁的，钥匙在左边那个石狮子的嘴里，你们自个儿进去就行。”随堂缓步往前走着：“方才的那阵儿雨动静可真是大。”
“听说是闹了妖怪。”小厮小声道，“大人可曾见过妖怪？小的没见过，觉得这事儿有些稀罕。”
“我也见过。”随堂紧蹙眉头：“这安平县的天一日几变，不知明日又将如何。”
“再怎么变也变不出南陈的地界儿去。”小厮道：“只要这安平县还隶属于南陈，大人在安平县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您可是从京城里头来的官儿，是直属于户部管辖的。这别的不敢说，单是这安平县令见了您都得礼让三分。”
“你这高帽子戴得太高了。”随堂踩着水洼往前走：“我可不能跟安平县令比！人家表面儿上是个芝麻大的小县令，背地里可是南陈柳家的大少爷。我呢，明着是户部的官员，实际上是给户部跑腿儿的。你方才那句话说错了，不是柳大人见了我礼让三分，而是我见了他要礼让三分。”
“这老天爷真不公平！”小厮愤然道：“大人的这个官儿是自己考的，仕途不顺，那也是大人自个儿走出来的。他柳韩山算什么？上至京城，下至安平，谁不知道他的那个官儿是买来的。一个买来的官儿，就算再怎么得人心，背景再怎么雄厚，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是说出去要被人诟病的。”
“诟病？大家只会羡慕他罢了。”随堂摇头：“我晓得你是为我鸣不平，可这种不平只会徒增自己的怨气，让自己今后的路走得越发不畅。”
“那依大人的意思，咱们这种人就得认命，就得甘愿屈居于他们的脚下?”小厮打从鼻孔里出气：“我是小厮我认了，我出身不好，没上过学，没念过书，大字都不识两个。我能跟着大人您讨口饭吃，我都觉得是我上辈子积德了。大人跟我不同，大人是寒窗苦读才走到今天的。”
“寒窗苦读的人多了，我随堂没什么特别的。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柳家，也只有一个柳韩山。”随堂伸手在小厮的肩膀上压了下：“你要记得，人与人原本就是不一样的。说句难听点儿的话，早在你投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分成了三六九等中的一份儿。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九等变为六等，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六等变为三等，当你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你已经非常成功了。
切记，不要去跟那些一出生就站在甲等的人比，比不了也没有任何可比性。人家能站在哪里，那是人家几代人的努力，不是你寒窗苦读十年就能改变的。”
“大人说的，小的明白了。”小厮垂着脑袋：“就小的而言，能奋斗成大人的管家，就已经是乌鸡变凤凰了。”
“不一定要做管家，你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小有富足的老爷。”随堂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户部是个很好的地方，只要用心捞，总能捞到些油水。你是我的人，有我吃的，就有你喝得，我绝对不会亏待你。至于我嘛，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再怎么努力都是徒然。”
“大人不要这么想，没准儿大人命好，遇见了贵人呢。”小厮将手里的东西往上提了提：“那天来找大人的可是大人的贵人？”
“那天？”随堂黯淡了眸光：“你看见了？”
“没看太清楚，只瞧了个背影，看着不像是一般人。”小厮侧身，用眼角余光看着随堂：“为防有人打搅大人和贵客说话，小的一直守在驿站的楼梯下面。小的守了一夜，眼睛瞪得溜圆，连一只苍蝇都没放过，却没看见那位贵客是什么时候走的。大人，您应该知道吧？”
“自然！”随堂点头，看向小厮的目光中有了杀机：“这件事你还与谁说过？”
“没有与谁说过。”小厮犹豫了下：“楚家的人问过，小的没说。小的跟着大人有些年头了，知道大人与楚家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楚家不会真心为大人盘算，大人也不会铁了心的给楚家卖命。对于楚家，小的是留着心的。”
“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心腹。”随堂将已经露出袖口的短刃收了回去。“我叔父年纪大了，京城里头的那些杂事儿他是操心不动了。我盘算过了，你为人机灵，对我又十分忠心，这随府管家的职位，非你莫属。另外，我京城里有些产业，其中有家酒肆，生意还不错，挺适合让你爹娘代管。回京之后，你帮我与你爹娘说说。”
“多谢大人！”小厮喜上眉梢，顾不得街上的泥泞直接跪了下来：“大人对小的好，对小的爹娘的好，小的全都记在心里。大人放心，有关于大人的事情，小的会烂在心里，带到棺材里。”
“你是个机灵的，帮我多盯着点儿外头的动静。”随堂长出一口气：“县衙到了，该听的听，该说的能不说就不说。”
“小的明白！”小厮低头，发现水洼里映出一辆马车的影子，可环顾四周，并未见到什么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