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三他爹是被人抬回来,抬回来的时候满身是伤,精神上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在瓦罐村的经历,是他在清醒时讲给马永三听的。为了证实父亲说的话,马永三背着父亲去过一次瓦罐村,但他在村里没有发现父亲所说的那间用纸糊的房子。
那时,他还没有把父亲的事情跟苗雨的死联系到一起,直到父亲从瓦罐村回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苗雨回来了,回来向父亲索命来了。
在马永三的父亲回来之后,马家发生了三件事。
一天晚上,正在熟睡的马永三被风吹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儿都没了。在他的正上方有一张脸,见他醒了,那张脸开口道:“我只是来找我的镯子,你看见我娘留给我的那只银手镯了吗?”
马永三被吓晕过去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见的是父亲惊恐的,正在哀求的声音。他因为害怕,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可那些声音,还是透过被子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放,放过我!”马永三他爹惊恐道:“我错了,我求你,求你放过我,你的镯子我会还给你的。”
“你求我放过你,那我求你放过我的时候,你放过我了吗?”苗雨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尖利,马永三紧捂着耳朵,他的心告诉他,苗雨是不会放过父亲的。
随着父亲的一声尖叫,刚刚醒来的马永三又给吓晕了过去。
经过那个晚上,父亲身上多了几道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是被苗雨用指甲挠出来的。
第二件事,发生在一个凌晨,马永三因为内急,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起床时,他先是往对面看了眼,因为父亲的床就在他的对面。那时,他已经不是很惧怕苗雨了。一方面,是因为他被吓习惯了,他知道恐惧到极点他会晕倒,只要晕倒了,他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另外一方面,他意识到苗雨是冲着他父亲来的。在生死攸关之际,在人性面前,父子之情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用他的话说,知道苗雨找的是父亲他就放心了,就不是那么害怕了。
时间回到那个凌晨,那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起床后朝着父亲的床榻看了眼,被子是掀开的,父亲不在。屋门半敞着,凉风穿过门缝,吹到灯烛上,烛光跟着晃悠起来。院子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马永三吞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下床,一下子就冲到了恭桶旁,正准备解决,原本半敞着的屋门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推开。马永三吓得坐在地上,连方便都给忘了。
他紧闭着眼睛,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别找我,别找我”,冷风一股一股地往他脑袋上吹。他好像听见了脚步声,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耳边吹气,连续不断的吹,似乎还伴随着压抑的笑声,他忽然想起了,他也曾这么捉弄过苗雨。
他吓得浑身发抖,用颤抖着的声音说:“买药是我爹的意思,我要是不去,我爹会打死我。你知道我对你没恶意,你被我爹罚的时候,我还偷偷给你送吃的。苗雨,我是好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你要怪就怪我爹,是他见你长得好看非要欺负你。我不是说你不好看,你长得很好看,我也很喜欢你,如果不是因为我爹,我会娶你,我会好好待你。”
“谁要嫁给你!”那个声音幽幽地。
马永三吓得跪在地上,连声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是我爹的意思!我配不上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死了我也很难过,你要找就找我爹去。他才是罪魁祸首,我是无辜的,你不要伤害我。”
“懦夫,为了自己的命连爹都不要了。”
“不是我不要他,是他不要我。”马永三闭着眼睛吼:“他若顾及我,就不会伤害我娘,他若在意我,就不会在我娘走了之后各种欺负我。他若要我,就不会欺负你。你是他给我找的童养媳啊,你是我媳妇儿啊。这天底下哪有公公欺负媳妇儿的道理?我知道你恨,我也恨,可他是我爹,你让我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杀了他吧。”
“为什么不能?你恨我也恨!”一张冰冷的脸凑到他的耳边:“你不是想让我放过你吗?你总得帮我做点儿事情!来,握紧这把刀。”
马永三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在触碰自己,跟着,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他握着那样东西起身,被一股力量推着走出门。
他爹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他缓缓举起那把握着刀的手,不由控制地冲着他爹的后背就刺了下去。刀刃没入皮肤的声音特别响,且不停地在他耳边回荡,他想要闭上眼睛,可眼睛死活闭不上。他看见他爹转过身来,看着他爹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具骷髅。
“变成了骷髅?”秦邺猛地拍了一下马永三的肩:“这分明是被恶鬼害死的呀,你怎么能说你爹是被吓死的?”
“梦,那都只是一个梦!”马永三抬起头:“半夜醒来,看见苗雨的脸,听见她问我要银镯子是梦。凌晨醒来,手握利刃,刺向我爹也是梦,那都只是我的梦,是梦。”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秦邺揪住马永三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刚刚说闹鬼,现在又说噩梦,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见苗雨是梦,但我爹身上的伤是真的,他也做了噩梦,他身上的那些伤,是他在梦里被苗雨抓挠出来的。还有刺伤我爹的那件事,我没有刺我爹,我们家也没有那样的刀,但我爹身上有伤,不是被刀刺的,而是被断骨,被我爹断裂的肋骨从身体里头刺出来的。就在那个位置,就在梦里我刺我爹的那个位置。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或许我疯了,我跟我爹一样疯了。”
马永三任由秦邺拎着自己,他的发髻散了,头发全都耷拉在脸上。
“我爹死的那天晚上,我听见了苗雨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就跟她死的那天一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浑浑噩噩地从屋子里走出去,我看见苗雨在地上打滚,我看见她在向我求助,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等那个声音消失后我才移开。可我看见的不是苗雨,而是我爹,他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全是白沫。村长来看,说我爹是被活活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