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孩子送走，天已大亮，整个义庄像是笼在一片薄雾里。
顺着柳韩山的视线，南锦衣这才注意到了躺在角落里的那具尸体。尸体腐烂地不算严重，其散发的尸臭味儿也没有那么浓烈，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掺杂在尸臭中的若有若无的桂花头油的香气。
“桂花头油？那是女子钟爱之物！”柳春使劲嗅了两下：“我这鼻子没毛病啊，我怎么闻不到。”
“我这鼻子是经过师傅特训的，能闻到一些常人闻不到的味道。”南锦衣查看着周林的尸体：“在路上的时候，柳春说你们在棺材里发现了一个肚兜。肚兜呢？拿给我看看。”
柳韩山给柳春使了个眼色，柳春将那个肚兜拿了出来。
“是肚兜，但不是女子常用的款式，更不是适合女子的体型，这肚兜是故意做成这个样子的。”南锦衣指着肚兜上的一片叶子：“这块儿裁剪过，是裁剪之人下意识所为，若按照这个痕迹裁剪下去，才是女子应该用的那种。可裁剪之人收住了剪刀，且为了掩盖这个痕迹，故意将这块儿綉成了叶子。此人绣工极好，一般人怕是很难发现。”
“那夫人是怎么发现的？”
“我小时候是跟我师傅住在山里的，师傅严厉，经常罚我，我又找不到什么人说话，就用剪刀剪纸人。刚开始的时候剪不好，纸人大的大，小的小，胖的胖，瘦的瘦，还有些一边胖，一边瘦。我较真儿，非要把他们修得一模一样，遇到那些剪坏的，也要想办法补起来。补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夫人补的纸人一定是极好的！”柳春点着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我补得纸人当然是极好的，连我师傅都不容易看出来。”对于自己修修补补的本事，南锦衣引以为傲。“这肚兜不是给女子用的，更不是给男子用的，是用来遮人耳目的。这肚兜上綉得是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周林和他的夫人。他的夫人不是人，是蛇妖。”
“蛇妖？”柳韩山蹙眉：“他倒是与我讲过一个与蛇有关的事情，他身上的那个胎记，就是被蛇咬了之后留下的。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差点被蛇给咬死，怎么可能跟一个蛇妖结成夫妇？并非为夫质疑夫人，只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
“谁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起码这个周林就不怕蛇！”南锦衣说着将肚兜平铺到地上：“那蛇妖在肚兜上设了一个结界，只有精通法力之人才能识得。讲故事太慢，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我们三个一起进去？”柳韩山巡视者义庄内外：“要不要换个地方？在这义庄里，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安全。”
“属下不去，属下帮爷跟夫人护法。”柳春盘腿坐下，将佩剑放在肚兜旁边。
随着南锦衣念动咒语，他们一起进入了结界内。
他们看到的周林很年轻，他腰里别着砍刀，身上背着干柴，每走几步路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周林是读书人，身体素质一般，让他背这么多的柴火，着实有些难为他。可他家境不好，父亲去世，母亲患病，家里的一切都要靠他操持，这些脏活累活，甭管他适不适合干，他都要一力承担。好在周林是个乐观的人，并没有被生活中的苦难所打倒，他依靠着自己的努力，参加科举，一举得魁。若非突遭不测，他怎么着也能做个四品官。
年轻的周林迷了路，眼看着天色已黑，他显得十分害怕。就在这个时候，山里突然出现了一位老人，老人提着一盏十分简陋的灯笼将他领回了自己家。
老人姓舍，夫妻两人只生了两个女儿。女儿的肤色不同，大女儿虽父亲，肤色较黑，小女儿随母亲，肤色较白，可除了肤色外，这两个女儿并无差别，都是貌若天仙。
老人相中了周林，愿意将其中一个女儿嫁给他。起初，周林有些不好意思，可架不住老人的说和，伸手指了姐姐。当老人问起原因时，周林说了句：“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周林是见过，但却是在他的梦里见的。
那个大女儿不是别人，正是曾在树林中咬伤过他的那条小蛇。她是修炼百年的蛇精，遇见周林那天，刚好是她修形化人的关键时期。她选了一个极其隐秘的渡劫地，不曾想那地方被别的妖物给占了。她法力不如人，只能带着满腹怨气逃走，以期在天劫到来之前，找到另外一个渡劫处。
她是被天雷劈到周林的那捆干柴上的，周林伸手的时候，她以为他是捕蛇人要抓自己，情急之下才咬了他一口。等他把自己护到怀中，她才知道，他是在帮她躲避天雷。当然，周林不知道那是渡劫，他以为是雷电不长眼差点劈到小蛇身上。
天雷不能击人，蛇妖阴差阳错躲过一劫，等她回头找周林的时候，周林已经背着柴火走远了。她虽渡劫成功，却因为法力损耗太多陷入了短暂的休眠中，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数月之后。周林因为她的蛇毒病入膏肓，迫不得已，她只能进入他的梦中，利用自己的蛇胆为他清毒。
蛇虽是冷血动物，但蛇妖却是极其痴情的。自打与周林有过接触过，这只被周林误打误撞救下的小蛇妖就爱上了周林，可惜周林并不知情，他虽对蛇妖有好感，但那份好感仅限于梦中，他并不认为那个蛇妖是存在于现实之中的。
为了能使他们重新相认，为了能与周林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蛇妖在山林中布了障眼法，故意将迷路的周林引到了自己家中，在经由老父亲的口来撮合这种婚事。
周林答应了这桩婚事，但他却并不急于成亲。一来，他年纪尚小，还不到成亲的年纪。二来，婚姻之事要由父母做主，他爹虽然不在了，娘却还在，婚姻大事总该跟他娘说一声。三来，功未成，名为就，他拿什么成亲，拿什么来娶妻生子。他与蛇妖约定，待他金榜题名便来山中提亲。
周林不是薄情郎，他也没有辜负蛇妖的一番深情与等待，他依照当年的约定，在金榜题名后娶了蛇妖。周林娶亲时，他的母亲已经病故，他又没什么亲戚，也不爱官场上的人情往来，故而他与蛇妖成亲之事并未被外人知晓，就连他的故交好友柳韩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