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可怜的树 可怜的人

  • 流苏
  • 韩飞
  • 1494字
  • 2024-04-19 17:29:18

在人教版小学语文四年级上册中有一篇题为《去年的树》的课文——

一棵树和一只鸟儿是好朋友。鸟儿站在树枝上,天天给树唱歌。树呢,天天听着鸟儿唱。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冷的冬天就要来到了。鸟儿必须离开树,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树对鸟儿说:“再见了,小鸟!明年春天请你再回来,还唱歌给我听。”

鸟儿说:“好的,我明年一定回来,给你唱歌。请等着我吧!”鸟儿说完,向南方飞去了。

春天又来了。原野上、森林里的雪都融化了。鸟儿又回到这里,找她的好朋友——树来了。

可是,树,不见了,只剩下树根留在那里。

……

说不清为什么,每次读到这篇课文,我的心总是沉甸甸的。

在我的家乡泰莱山脉北麓的几个村庄里,也有一些可怜的树。流苏树就是其中的一种。流苏树,别名花木、萝卜丝花、油根子、牛荆子、四月雪,木樨科,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在我幼年的时候,流苏树在重峦叠嶂的深山里随处可见:初夏满树白花,如覆霜盖雪,清丽宜人;深秋满树蓝果,如同晶莹的宝石点缀着萧瑟的秋景。最壮观的还是落花的瞬间:一阵风吹过,簌簌落下,像没有翅膀的天使,久久徘徊,不愿离去。一种没人欣赏的美丽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绽放,凋零。像精致的爱情,慢慢展开,然后结束。无声无息,像一场烟花,绚烂过后,徒留一地的叹息与苍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句伤感的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大概是因为“血缘”相近吧,流苏树能够嫁接桂花,而山里其他的木质化植物嫁接却不能成活。因着这个特点,山里流苏树被城里那些所谓搞“盆景艺术”的商贾大量收购,而为了赚取些许小利的个别乡民,就不惜疯狂刨挖。没几年工夫,那里的流苏树就很难见到了。大的大价钱、中的中价钱、小的小价钱,甚至很小的也被刨走了。为了寻访正在消失的流苏树,我走过很多村庄,其中石匣村——那个最适合流苏树生长的大村,到前年为止就只剩下一位于姓村民后院的一棵了,而且还是一棵不开花的雄性树种。为了让这棵树开花,这位于兄想尽办法,最后灵光一现,竟然一枝一枝地嫁接了开花的流苏……然而,去年流苏盛开的季节,我再去拜访那一树美丽的流苏的时候,那棵树已经被于兄以三万元的价格卖到了远方……

我常常在梦里见到那棵流苏树,有时候梦见它开花,有时梦见它在一缸泥土中叹息,甚至我也曾经梦见它早已枯死,像《去年的树》中写的那样,被切成细条条儿,做成火柴,运到村子里卖掉了……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流苏树嫁接桂花的这个“本事”既成就了它,也毁灭了它。说不清是该称颂还是诅咒。它们被卖到城里,嫁接上桂花,不再寓居山中,就像前几年农村的女孩想嫁到城里一样,只是不知树木会不会如此势利?离开土生土长的山涧泥土,过起盆盆罐罐的生活,与被关在笼里的鸟雀有何区别?

与这些可怜的树极其相似的是,那里也还有一群被大山困厄着的可怜女人。年轻的时候,她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做过色彩斑斓的梦。但是,世事沧桑,随着年龄增长,她们为丈夫活、为儿女活、为家庭活……狭小的世界里唯独没有了自己的空间。本书中写的张流苏、王迎春、王石榴等,正是那群山里女人的代表。

思绪随着远去的流苏飘飞浮沉,丝丝缕缕地穿过遥远的时光,不时将我拉回游离般的梦境。我知道:生命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朝霞与落日,只是一转身;花开与花谢,也只是一瞬间。也许枯树代表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的延续,因为有一种精神的萌芽叫作希望。蓓蕾消逝了,鲜花却争奇斗艳;种子消逝了,大树却果实累累;积雪消逝了,江河却奔腾不息。消逝不是死亡,它是另一种新生;消逝不是毁灭,它是另一种存在;消逝不是朽腐,它是另一种传承。

流苏在消逝中。蓦然回首,有一种涅槃的气息氤氲而来,我知道,那是一种精神的召唤。

所以,写下这本书。

韩飞 于小泉城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