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傍晚时分,万历换上服饰,大踏步走下龙椅,虎着目光在大殿内扫了一圈。
魏清欲言又止,一张脸憋得紫涨,如同便秘一般。
“好生守着,朕去去就回。若是这事儿,让太后和大伴知道,朕把你们通通送去看皇陵!”万历皇帝寒着脸说上一句,迈步离开。
魏清与几名牙牌太监对视一眼,忙追了出来。
亦步亦趋,跟着万历皇帝身后。
“混账,你们跟着...跟着朕干啥?”
“皇上,去不得啊,这事儿若是让太后知道,非扒了咱们皮不可。”几个太监一下跪倒在地,魏清膝行而前,抱住皇帝大腿,“皇上,您就看在奴仆侍候你这么多年,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好好好,你们怕太后,就不怕朕这个皇帝吗?”万历一跺脚,咬牙道,“朕今日若出不去,你们通通都给朕去看皇陵。”
“皇上...”几人一同悲呼出声。
“闭嘴!”万历瞪了眼几人,大踏步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道,“不许跟着朕,等朕回来,给你们赏赐。”
一刹那,万历皇帝的背影消失在众人视野。
几个牙牌大珰面面相觑,一同看向魏清,问道:“魏公公,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去!”魏清一跺脚,迈步返回乾清宫。
他吩咐几人看好宫殿,然后提起袍子,径直往司礼监奔去。
司礼监离乾清宫不算太远,也就七八里地的距离,魏清过了两刻钟,就已来到值房前。
看守的小太监瞧见魏清,立马笑脸相迎,讨好道:“哎哟,小的咱说刚才一直总感觉有啥事没办呢,原来是贵人来了。”
魏清身为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别看在皇帝面前唯唯诺诺,但地位却是极高。
除却司礼太监与二十四监中的要害掌印外,没几个说敢小觑他的。
只可惜,这时魏清都已火烧眉毛,哪有心思想这些。他瞪了眼那小太监,问道:“冯公公呢?可在里边儿?”
“在里边,半天儿都没出来了。”
魏清一脚迈入,脚跟踩了风火轮似地往冲去。
一处值房内,烛火摇红,青烟缭绕,一人微眯着眸子,倚靠在梨花木靠椅上。
只见那人约莫五十五六岁,中等个儿,面皮白净,肚子微涨,五官温煦,让人如沐春风。
头戴羊绒毡帽,身穿玄色小蟒朝天蟒袍,腰悬玉带,足蹬一双黑色皂皮长靴。
正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冯保!
今年62岁的他,因为保养得极好,看着比张居正还有年轻几分。
别看他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模样。
整个内官就没有不怵他的。
自打12岁进宫,冯保在宫中呆了足足五十年,在司礼监待了也有二十多年。
这么一个老妖怪,谁人胆敢小觑半分?
因为他喜静,他当值的时候,屋外边的人不敢发出半点吵闹。
就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实在有事奏报,都是夹紧屁股,生怕放出屁来。
咚咚咚...
忽然,门外响起急促脚步声,冯保眉头一皱,猛然睁开双眼。往前一瞧,就见魏清满头大汗,慌慌忙忙地闯了进来。
“冯公公,出大事儿了!”
冯保被人打断休息,心下不悦,但想着他是皇帝身边的人,只能按下心中烦躁,打趣道:“出什么大事儿?难不成你家祖坟让人给挖了?”
要是挖了我家祖坟倒还好了!
魏清心下发苦,一股脑将今天皇帝干的事情说了出来。
冯保听得两眼放光,心中暗忖道:“好哇,咱正愁没银子花,这十万银子来得正是时候,中旨,没想到皇帝竟有如此魄力。”
“还有那张允修也是个坏种儿,为了讨好皇帝,居然和他老爹对着干。不过也好,皇帝现在也大了,斗一斗也好,越是斗,张居正才越倚重着咱。”
见冯保听完成了扎嘴葫芦,魏清心中拿不定注意,又继续说道:“冯公公,皇上私自出宫可是大事儿,太后那边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冯保斜睨了眼魏清,阴笑道,“魏公公,不是咱没提醒你,皇上出宫的消息,如果真让太后知晓,你就等着被治罪吧。”
“啊?!那小的咱办?还请冯公公提点。”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冯保一笑,端起手边清茶小呷一口,翘着二郎腿说道,“咱也只是随口一说,怎么做还是得看你。”
“反正这事儿,咱不知道,你若是想捅到太后哪儿去,随你便。”
听话听音。
魏清听出冯保有了隐瞒之意,心中长松口气。
这宫中谁人不知,冯保就是李太后的眼睛和耳朵,只要他这眼睛和耳朵不通消息,李太后哪里知道?
“那小的就告退了。”
“去吧。”冯保挥挥手,魏清站起身子,撅起屁股往外边走去。
待其离开后,冯保长叹一声,用手捏了捏鼻翼,心中思绪万千。
最近两三年,尤其是尤其是一年。
随着皇帝年纪渐长,他越发觉得小皇帝有了几分皇帝的模样。
仁服天下,威加四海,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已有几分帝王气魄。
这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模样。
他心既有欢喜也有忌惮。
欢喜小皇帝长大。
他从皇帝四岁就跟着皇帝。
看着小皇帝,就像是看待自己子侄一般,二人之间的情谊早已超出君臣之间的感情。
又忌惮皇帝抓权。
他冯保也是个一日不可不掌权的狠辣人物。
当皇帝的权威,和自己的权力触碰之时,他有时总喜把他当做小孩儿,请来李太后这尊大神压制。
以往皇帝小,大事小事都问他。现在大了,有些事情,由不得他冯保来说了。
或许他真的该放手了。
忽然,窗外吹来一阵冷风,冯保打了个激灵。
他低头一看手掌,上边皱纹密布皱得和鸡皮一样,虽尽力保养,但依旧难掩时光流逝。
他嘴一咧,眼泛着泪花自喃道:“老了,看来咱是真老了啊,咱是真老了。”
想着,他站起身子,踱步到值房外,披着夜色往宫外奔去。
另外一边,万历皇帝出了宫门,按照事先约定的地点和几个太监,直奔着皇城外的东南角。
那里,张允修早已带着人手,连同韩三与张福等候。
两方人马相见,张允修先让皇帝换好衣物。
一霎儿,皇帝换上一身金丝质地的窄袖直裰,腰挂古玉,一双黑色皮靴踩在脚下。
俨然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朕...这外边怎么叫人来着?”万历皇帝问。
“您就叫朱公子。”张允修答道。
“好,那咱就叫朱公子!”万历皇帝说着,满脸兴奋。
一行人小心翼翼,簇拥着皇帝朝着京城的闹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