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五神,寿齐盘古,混沌初开,方存九天。
五神之首鸿矢,丹顶神鹤所化,神力滔天,展翅可覆天百里,啼鸣声高亢震天,常年居于离恨天外隽焚神山。七万年前爆发仙魔大战,鸿矢方显于世,摆平战乱,被尊为天神。
日神沉曦居于日宫,定则天地时序、四季更迭。月神左璃居于月宫,掌管星辰银河、三界姻缘。
另有九天之上司命神塔,居司命星君、少司命二神,掌管人间命运。
五神乃此劫缘起,亦是缘续。
司命神塔共十八层。上九层通离恨,下九层入地冥。至下一层,奈何桥边的三生石前,少司命星君凝视着那石上骤现的红字,敛额思忖良久。
冥府之门现出动静,她立马施了个障眼法,将红字掩盖,往上行去。
“兄长,出大事了。”
案前的司命星君抬起眼,顿了笔,道:“可是冥界有异?”
她向来稳重自持,从她口中听到“大事”二字之机,寥若晨星。
“并非冥界。兄长可还记得阿慈?”
司命点点头:“记得,鸿矢之徒,一千年前殉魔河之妖。”
“她没死,殉河之时被人化内丹所救,投了一缕残魂到世间。惊的是……救她之人化的是鸿矢的内丹,且,身有魔气。”
司命蓦地将手中毫素一置,肃穆地看着她:“魔中人士盗取了鸿矢内丹,舍内丹救了这妖?是谁?”
少司命:“鸿矢曾从紫汴魔河边捡来一只诡谲的魔鹰养着,就是那魔鹰,欺师灭祖盗了内丹。他现在甚至在仙界当起了五仙君,我怀疑,现在的鸿矢也根本就不是鸿矢……”
不是鸿矢,早已被这魔鹰偷梁换柱了。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满脸忧忡。
“三生石上既现出二人前世,说明,此二人又相遇了?”
少司命点点头,道:“阿慈现世唤名悦容,投身馥海流曲地界,正是这魔鹰披皮仙君的管辖地界。二人已经在流曲镇相遇,如今……”
她默然不语,司命星君却是猜到了几分她心中所想。
“你是想下仙界一趟,亲自去探探这魔鹰的究竟?”
“正是。”
司命星君思忖一阵,道:“也好,此事太过重大,休咎未知,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不知这魔鹰盗了鸿矢的身名,法力如何,也不知真的鸿矢身在何处,你万事小心。”
顿了顿,他又道:“我寻个由头,亲自去一趟隽焚神山,鸿矢的事向来无人管得,若这鸿矢如今是假的,定会露出破绽。”
离去之前,少司命去了卷宗塔一层,从最高处取走一幅画卷。
她将那画卷展开,画卷之上,绘的是一遍体鳞伤的血衣女子,一摊摊的血几乎浸透衣裳,已看不出布料原本的色泽。
画中女子模样狼狈,却仍旧昂首挺胸,以单膝跪地、立剑支身之姿,望向前方。
前方是隽焚神山,身后是紫汴魔河。
……
“何人来我离恨天隽焚山,所为何事?”
隽焚神山,无花无木,连根野草也不生得。只有巨大锋犄的怪石,层层堆叠在云雾之间,嶙峋、庄严、死气沉沉。
石山上空无一人,只余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四周回荡。
血衣少女的裙摆褴褛,浑身的灼伤和血布黏在一起。她的脸庞不见秀气,只见布满一道道的血痕。
只有那一双眼,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沉若碧湖而又目光如炬,仿若不惧世间风雪。
她以剑支地,勉力支身,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悠地定在那山顶之上。
“天神在上,我叫阿慈,出自泛林云雀妖一族。今日来此,是为紫汴魔河一事。”
气淡声轻,却又好似掷地有声。
说完,她一手抵剑,吃力地单膝跪下,几绺发丝沾着血和汗紧贴在她渗血的额头上。
“我知若以妖身修行仙术,成为法力大成的妖仙,加之天神灵力,能使紫汴魔河冰冻,使魔气冻结。”
“泛林云雀妖族?”威严的声音再次在石山上回荡。
“正是。”
“那你可知你的父母……”
“我知。”阿慈接过话,墨绿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落寞,紧接着又被肃然与决绝覆过:“我的父母,皆因冰冻紫汴魔河而殉河,随佩剑一起,尘封河底。”
“你知此行迢迢又注定一死,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阿慈思量一瞬,不答反问:“天神你也清楚不是吗?”
“你也清楚,你的职责是护苍生,但有时候能护住苍生的,只有苍生自己。”
“苍生护自己,需天神来磨刀。今日我既能上离恨天,能受住这满身灼伤,越过紫汴,登上隽焚,便是我这把刀,与天神的机遇。”
上天神鸿矢的隽焚神山,古往今来,只有仙界三位仙君做到了此事。
世人不知,许久之前也曾有过两只妖精,历经紫汴魔河千百次的灼伤,来到此地。
他们便是阿慈的父母,泛林云雀妖族的女族长,和螐渠妖族的前国师。
她三百岁生辰那年,母亲将族长一职交予了她哥哥,将妖族信物血灵石交予她,之后便偕同父亲一起离开了泛林,自此她与哥哥再也没有见过父母。
她与哥哥都不知,父母究竟去了哪里。
父母离开后的第三千年,紫汴魔河骤然沸腾,即将倾泻三界。灼热的魔气覆盖苍天,天地陷入不见日月的长夜,在三界忧心忡忡之际,魔河却突然悄无声息地平静了。
世人都一如既往地笃定,是天神鸿矢阻止了这场灾难。
只有阿慈,她通过母亲留下的信物得知,她的父母当年上隽焚山是为修成妖仙,却没等到功法大成,就遇紫汴沸腾,为解苍生燃眉之急,双双殉河。
石山之巅沉默须臾,又道:“你们妖族于天下,可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仍是毫不犹豫:“我知我今日之行,不会被天下人所感怀,但我更知,若有一天魔河倾覆苍生共沉沦,届时可不分罪人亦或功臣。天地苍茫,道义存心,我心我主,岂因他人而变?”
“再者,阿慈想完成爹娘未曾完成之愿,请天神成全。”
石山上沉寂了好一阵,继而有声道:“妖仙可冻魔河一诀,不可公告天下,恐天下大乱。你若也殉了河,除了本座和司命塔的二位,无人会知是你保了三界无恙。”
她平静地答:“有一人记得,便足矣。”
有一人记得,便足矣。
五千年后,她果真没等到功法大成就匆匆殉了河,魂飞魄散。她的妖身带着自己的莫待剑,沉入魔河河底。
少司命星君收起画卷,心里忧云难散。
她心道:贺居云,阿慈这般忧以天下之人,若知你不惜残害天神盗取内丹,也要逆天道救她,可会开心?现下你寻她的转世又为哪般?你竟有这么大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