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用语言形容返回现实的感受,像是把她强行塞进一个小盒子,又高举盒子掷向远方,任盒子重重落地。
这个过程很短暂,伍天然一直保持着清醒。
等到挪移结束,强烈的虚弱涌遍全身,她几乎连手指都动不了,依稀察觉到自己正闭目躺着,并且浑身不适——好像有根塑料管卡进了她的喉咙,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这是......现实?哪怕是在梦里,她都没感觉这么糟糕过。
她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就连在床边晃动的人影都穿着白色,似乎是厌弃这里的颜色太单调,那人特地戴了蓝色小帽。
附近还有其他床铺,都包围在层层叠叠的管线和机器中间,一阵持续不断的滴滴声混杂着来往人员的脚步,成为了此地独有的节奏。
伍天然观察着床边的白衣人影,对方正在一块板子上埋头写什么,抬头观察仪器时,无意间和伍天然对上了目光。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来掰伍天然的眼睛,掏出一根笔对着她眼睛照。
伍天然皱起眉头,把头一拧想要避开,但对方已经松手跑掉了。她用尽力气才抬起手,身上的大量线路随之牵动。她想要翻身下床坐起来,刚抬起一点身体,头晕就汹涌袭来,又重新将她拽倒回去。
昏沉瞬间抓住了她,伍天然强撑着不想闭上眼睛,眼皮却越合越窄,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交谈靠近过来。
“快去叫主任,醒了......”
仿佛过了一瞬间又或是很久,等她再度睁开眼时,房间变得更狭窄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几块白色的帘子将空间分隔开来,那些机器也不见了。
伍天然咽了口唾沫,确认喉咙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已经消失,她再次尝试起身,才发现有人趴在自己身边睡着。
之后的事情她难以理解,只能被动地接收信息以备日后使用——
很多人在房间里出现又离开,有一个中年女人抱着她讲话,另外还来了两个白衣服在劝前者。帷幕尽头,一个有点脱发的男人背对着床位在抹眼泪,拿着什么东西对空气讲话。
......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通讯员没有给她提示,探索助手也一片空白,伍天然陷入迷茫。
她分明苏醒了过来,却像个婴儿一般懵懂,无法理解眼前所见,唯有看着陌生的事物不断进展。
进入病房的人越来越多,白大褂们像珍贵动物笼位免票一样涌进来参观她。交谈声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等到一个看起来备具威严的白大衣到达现场,屋里才静下来。
然而那人仅仅几句话,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导向伍天然,盯得她巴不得缩到被子里去。她是能适应整个赛场观众的注视,但不包括这种眼神。
高级白大衣问了她一些问题,伍天然迷迷糊糊地回了几个,不知道的则按自己的理解答了出来,莫名想到一个叫“考试”的词。
如果考试没通过会怎么样,她会被赶出现实吗?这里的逻辑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该不会还在梦里吧?!
在她试图整理思绪时,高级白大衣大手一挥,把大部分人都赶跑,转身对中年男女叮嘱起来。
“再多住几天观察一下,检查肯定得做,这样的情况很罕见——我是说史无前例——费用好商量......”
“我懂,我懂......我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有记者跑上来。”
之后,只剩下那对中年男女监视着她,哪都不让去,假肢也不给,甚至不让她下床爬两圈。
探索、分析、再行动,这三个步骤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伍天然的骨髓里,待在原位令她充满不安,可她偏偏又哪都去不了。
与中年男女相处一阵,她终于取得了一点进展——不管自己做什么事,他们都会很高兴,接着说一大堆话。可每当她想要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尝试熬过这股虚弱,他们又会将她摇醒,搞得她有些厌烦。
时间无意义的消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年男人从帷幕之外端来一个铁盘,在床上倒腾几下,架起一个桌板,将一碗白色的东西推到伍天然面前。
......又是白色的。
中年女人递给她一把勺子,伍天然看看碗里的物质——应该是叫粥——再看看两张写满困惑的脸,实在搞不懂自己要做什么。
眼看两张脸上的忧虑越来越深,伍天然等不下去了,唤出灵魂游戏的窗口,失望地发现没有收到新的提示。
现实,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拼命地脱离了伊娃的魔爪,结果只是来到了另一片无所适从的天地......
隐晦的目标,混乱的规则,意义不明的浪费时间的对话,习惯了急速行事的她甚至没能取得多少进展。
就在这时,伍天然后知后觉地想到,旁边这两个围着自己转的人,或许大概可能是自己的父母?
不,应该说,是之前的伍天然的父母。
难道,他们认出我不是原本的伍天然了?
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她盯紧手里的勺子和面前的粥,绞尽脑汁思考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挽回局面。
她隐约觉得应该有一个名叫“吃饭”的举动把面前的两个物体串联起来,可推理到这一步,她就卡住了。
“吃饭啊,天然。不饿也得吃,你是饿过头了,吃了就有胃口了......”
这话给了伍天然一点思路,她转向女人,把那个困扰她的词汇抛了出去,“吃饭?”
究竟,究竟该怎么做?梦里根本没有这个环节,伍天然的额头开始冒汗,头脑却还是一片空白,她在答卷上写了个“解:”,除此之外填不出半个字。
玻璃球里那部分伍天然在这儿的话,究竟会怎么做?!
中年女人似乎从她脸上看出什么,面庞的光泽迅速暗淡下去。她的身子抖了一下,和中年男子对视一眼,后者走到她身边搀住她,俯身问道:“天然,你还记得我们是谁吗?”
“爸爸妈妈。”伍天然有点庆幸自己不久前分析出了答案,好歹这题她能拿分。
他们脸上的忧虑不降反增,难道她答错了?
“那,现在是几几年?你还记得晕倒之前,你跟田田是上哪去玩吗?”
去玩?玩到【道路】里去了?田田又是谁?
“额......坐车?”
她的猜测激得中年男人掀开布帘跑了出去,伍天然顿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坐在床边的女人似乎有些眩晕,无力地坐倒在床边,颤抖着握住伍天然的手,用力抚着她手掌上的关节,半晌讲不出话。
中年男人回来得很快,后面还跟着乌央乌央一大群白大褂,大量的提问如连珠炮般袭来。伍天然深吸一口气,开始深刻同情起进入梦境之前的伍天然,并为自己此前的任性道歉。
她还以为自己在梦境顶着末日循环不断尝试,从被动应对到剖析真相已经够艰难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过的都是什么恐怖日子?
这时,通讯员联系了她。
【通讯员017914:过不下去了?】
伍天然努力不去在意边上的那堆展开专家会诊的白大衣,用意念打出自己的回复。
【开路者:我突然觉得,玛丽的提议挺好的......】
【通讯员017914:需要我把原本的伍天然换过去吗?】
【开路者:不,我只是抱怨一下,没别的。】
伍天然撇撇嘴,观察起那群交头接耳的白大褂和中年男女。她其实已经有点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了,既然以前的伍天然能在现实生活,她肯定也——
“叔叔阿姨,我来了!天然怎么样了?”
辨认出这个声音的那一刻,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伊娃追过来了!!!
【开路者: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没等那道人影从帷幕后现身,伍天然就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拜托了,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