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欢笑中平复下来,她们又开始谈心了,仿佛要把过去三天落下的话一次讲完。
“你啊,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小荷撑着长椅,后仰身体,感受从藤蔓间洒落脸庞的细碎阳光。她的眼睛几乎失去了所有感光能力,只能凭想象塑造阳光的模样。
“那天我本来打算趁你差不多上车跟你联系,省得你坐到黑车,被人拐到哪里去都不知道。结果你可好,电话都不接了,我只能求助警察叔叔带我去山上找你——幸好那晚上雨不大,不然保准把你冲进山沟沟。”
“对了,叔叔已经把锦旗送到人家派出所了,之前他们社区的人还来拍了照呢,不过我猜你是没印象了。”
“人太多了,我根本记不住......”伍天然挪了挪身子,换成一个慵懒的姿态躺在轮椅上,“你不用去店里上班吗,这几天是工作日吧?”
“店长给我批假了,正好之前有些调休日攒着没用——听着很爽吧?如果你哪天想转行干按摩针灸了,记得跟我讲啊,我当师傅带你......”
说完,小荷等着伍天然接一句相关或者不相关的话,迎来的却是胳膊上的轻轻一拍,立即提高警惕,捕捉到一道脚步声直勾勾朝着她们靠近过来。
小荷迅速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盯紧声音传来的位置。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伍天然心中警铃大作,注视着那个不请自来者,希望对方识趣地走去别处,然而那人很快走进棚子下方,大大方方地坐到对面的长椅上,一点也不觉得膈应。
“请问有空吗?”
这名年轻男子两手放在身前,朝她们微微一笑,他一身休闲装,整体还算清爽。
“我不认识你。”
伍天然将双手放到身前,生怕对方突然掏出一个手机摁到她脸上,欺负她行动不便来场“与绝症治愈者的现场直播”。
“干什么?”
小荷的声音响起时,伍天然松了口气,她不是独身一人。小荷就在伍天然身边,而且听懂了方才的递话,直接搬出最具敌意的语气——她们在这方面充满默契。
“马上给我走开,不然我喊人抓贼了!”
“你们误会了,其实我也是......我也是灵魂游戏的玩家。”男子朝着她们赔笑,不过伍天然观察到他身子一缩,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可他看着的地方分明空无一物,“呃,我真的没有恶意,就是来跟‘开路者’打个招呼认识一下,没别的意思,想着日后有机会彼此帮助......”
“你认错人了吧?”伍天然开始怀疑对方是传销或者邪教。仔细一看,男子的双手掌心都朝着天,指头不断动弹,像是在掐印,更让她笃定自己的猜想,“小荷,我们走吧。”
她双手摸上轮子,小荷也应声起立。
“真不是?不可能啊,你是玩家的话,她肯定也是......”男子停止掐印,起身拦在轮椅前面,脸上的笑容愈发勉强,“我就是想来交个朋友,你还没打过迎新赛吧?我可以告诉你诀窍,下场迎新赛很特殊,玩家间都传遍了——”
伍天然转动轮子想绕开他,但他横挪一步挡了过来。小荷的手一直把在轮椅上,意识到对方在拦路,终于发火了。
“你烦不烦啊,一直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喂,护士,医生!来人啊!这里有个流氓——”
“等等!姐,我叫你声姐,别喊,求你了!其实我是来送东西的......”男子终于慌了,他动作奇快地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副墨镜戴上,又举起一支自动笔,将它推过来给她们看,“来,看这个红点,熟悉不?”
“这是什——”伍天然话未说完,就看到笔尖暴闪出一道刺眼的光,仿佛照相机的闪光灯。
光芒过后,她失去了话音和动作,就这么呆愣愣地盯着前方。
男子脑门上出了很多汗,他望着虚空看了片刻,可算长舒一口气,“你们从未见过我。”
说罢,他收起自动笔,抬手按向耳边,往来时的方向快速撤离。
“搞错了,不是她......两个都不是。”
“我确定!【干涉度】差点就爆了,她们都是普通人!”
伍天然眼睁睁注视着那道人影消失在视野里,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恢复思考能力,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咔咔响。
“小荷?”
小荷立即握住她的手,不知为何,小荷看上去十分激动。
“那个人走了吗......?你听到他说的了吗?他好像是冲着你来的,又是游戏又是数值,简直像是故意说给我们——”
“谁?”伍天然茫然地环顾四周,“你在说什么?”
小荷对她示意棚子空荡荡的一角,“刚才...刚才这里有个陌生人,听起来大概三十岁,我们不是赶他走吗?本来我还在等你的暗示,结果他忽然说些很奇怪的话......我是说真的,我都录下来了——”
说着,小荷掏出手机操作起来,她的手机屏幕向来是黑的,说是省电,有时候甚至连音量都完全关掉。用她的说法,是考验自己的记忆力。
“我有点晕,我...我不太明白,怎么会有个我不知道的人刚才在这里......”伍天然恍惚地垂下头,“我感觉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小荷举着手机,半张着嘴看着她,过了好几秒才勉强点了点头。
“......好。”
回病房之后,伍天然发现小荷一直闷闷不乐,似乎是因为她不相信小荷口中的“陌生人”,但当伍天然表示想听听录音,小荷又转开话题,说要打个电话给母亲报平安。小荷肯定是生气了。
伍天然感觉自己一直在搞砸各种事情,昏死病打乱了她乃至全家人的生活,好不容易看到了恢复平静的希望,她又让自己的友谊出现了间隙。
她想道歉,可小荷已经走出了病房,伍天然不安地在床铺上等待,头因焦虑微微作痛。
如果最好的朋友再度离她而去,她真的会不知所措。
走廊上传来一阵水声,似乎是同层的家属在打水给病人擦洗。
这层楼住的都是植物人状态的病患,伍天然这样“死而复生”的奇迹给了其他家属莫大的鼓励,自打她转来这层,来自其他病房的提问就接踵而至。
家属们依依不饶地追问伍天然在昏迷中的感受,从她是否有醒来的诀窍,到有没有听到家人的声音,甚至问到是否有看到他们陷入沉睡的家人。
伍天然不想熄灭他们眼中的希望,只能找各种理由逃避这些急切的询问。
在焦躁不安中,她突然感觉到一阵不知来源的冷意。
“我回来了。”小荷苦着脸回到她身边,直接趴在床上枕在了她身上,把脸埋进被子,“好不容易找机会和铭辉分开几天,我妈又开始催了,让我早点见他家长定日子,我本来以为我来陪床会让她消停一阵呢......怎么这么冷?”
果然,那股寒冷不是伍天然的错觉,屋内的温度迅速下降,她不由自主地发抖,口鼻边冒出白烟。
走廊上的人影还在摇晃,但来自外界的声音消失无踪,病房内仿佛被某种古怪的气体充满,将她们二人与世隔离。
头顶的日光灯频闪起来,床铺下方忽然探出一双黑色的手,它在空中狰狞地活动两下,抓住床尾的栏杆,一点点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