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荷顶着黑眼圈来晚了半个小时。
等二人肩并肩在伍天然家楼顶落座，太阳已经从群山后方探出了头，这趟“人生中最后一次日出”因此显得仓促了许多。
“朝霞正在变色，大部分都让山挡住了......天已经亮了，应该算是结束了吧？”
反正在海牙市的郊区也看不到多好的日出风景，她们退而求其次，开始享受农村地带喧嚣的清晨时光，听不知道哪户人家养的鸡乱打鸣。
阳光洒落，伍天然的身体也温暖了起来，她拄着拐杖起身走了几圈，小荷则一直在打哈欠。
“昨天没睡好吗？”
“我可没你那么好的心态，我查了很多有关‘它’的内容，顺便还把遗书写了。”小荷揉着眼睛，“你研究出什么了吗？”
“我们的面板身份不一样，你是新玩家，我是代行者。”
“还有呢？”
“恩，我的【干涉度】比你高？对了，我们都还没有收到兑换物——”
“你啊......”小荷无奈地摇着头，“做调查工作很难，【干涉度】本身就要求玩家尽可能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过我的确有点发现。”
“是什么？”伍天然把椅子拖近一些，重新落座，将脑袋凑了过去。
落地房的楼顶是个不错的密谈场所，这里的风向来很大，只要控制好声音，没人能听到她们讲话。
“你觉得【干涉度】这个设置，说明灵魂游戏是偏善良的存在吗？”
小荷的口吻说明她即将开展一番分析，在推理这件事上，伍天然往往是负责听讲的那个、
“不让玩家暴露灵魂游戏赋予的特异能力，不要引起普通人对超自然力量存在的怀疑，如果【干涉度】涨到100，就会被悬赏处决——听起来是偏向稳定的，对不对？”
“我们假设这个世界上只有灵魂游戏这一个超自然存在。如果它真的善良，大可通过其他方法控制玩家不要利用它给予的能力作乱现实，而不是单单看‘是否造成了影响’来控制玩家......”
“昏死病这条线毫无进展，医生们比我更关心这个病的源头，他们都查不出来，我就不凑热闹了。不过在其他方面我有所发现。”
小荷掏出手机，凑到耳边根据屏幕阅读的反馈操作起来，很快打开一个手机文档给伍天然看——后者向右歪头，以便和屏幕保持同步。
【1月15日，天河风景区发现尸体；3月17日，太罗山自然保护区内发现尸体；5月10日，“冀西线”徒步路线发现失踪者遗体。】
“这三桩死亡案的地点相差很远，特征却相似到恐怖：都是对户外运动毫无涉猎的城里人，几乎毫无准备地进入徒步老手都不敢贸然挑战的‘致命路线’。路线上几乎没有信号，人迹罕至，昼夜温差大，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出发前，都留下了有关自己去向的线索。”
小荷将手机递给伍天然，继续说道。
“不止我一个人怀疑这些事件之间有所关联，我联系上了最后那名死者的家属，根据对方的调查，死者们在失踪前都出现了对生活态度的突然转变，还谈论过超自然的相关话题。家属怀疑存在一个约定自杀的组织，虽然有些过度联想的嫌疑，但我想到的是......他们可能是被灵魂游戏选中的玩家。”
伍天然心情一沉，“......他们是被灵魂游戏‘处决’了，才主动寻死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他们把后事处理得太完善了，就像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样......要是能知道普通人是怎么被灵魂游戏招募的就好了，我们大概是特殊情况。”小荷转向伍天然，摸索着找到她的肩膀，请退一下，“你说实话，准备好了没有？”
“应该吧......”伍天然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
“那就顺其自然吧。到时候进入游戏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要尽快汇合。”
“嗯。”
“还有，今晚就要进去了，你可别睡过头。”
“今晚？我还以为是明天！”
“你啊，”小荷习惯性地叹息一声，“还有，把你关于梦境的记忆跟我再讲一遍，越详细越好。”
“从见到灯塔开始讲吗？我想想......”
“......”
“......之后，我就从医院醒过来了。”
伍天然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讲完这个故事花了不少时间。
趁小荷思考时，她还从楼下端来一盘卤牛肉。母亲的拿手菜正是她的最爱，整块肉已经炖透了，放进嘴里能用舌头抿开，满嘴都是肉香。
两人就这么坐在遮阳伞底下一边吃牛肉一边听故事，太阳越爬越高，不知不觉就快到中午了。
小荷趴在桌上闭目思考，简直像是睡着了，确定伍天然已经说完了所有内容，她才坐正身体。
“伊娃真歹毒啊，拿我的样子去诓你，难怪一骗一个准......假若梦境是另一个世界的现状，我怀疑那个世界的人都已经被伊娃控制了。”
“为什么？”
“因为伊娃是会把‘病毒’以外的任何人都拽进梦里的类型。”小荷有些怅然地抬起头，“考虑到它的能力是基于记忆创造梦境，看来末日暴乱存在并发生过，很大可能就是它引发的末日。至于玛丽和它的关系，我就不好评判了，但玛丽大概率不会有事的。与其说它邪恶，伊娃更像一个任性的家伙，对它来讲梦就是好，好就是梦，梦境在它眼里比道路更重要。”
“另一个世界......平行世界吗？但我没在梦里看到过屏幕和手机。”
“也许发展进程不一致吧，平行时空有很多种理论。”小荷将手机凑到耳边听了一阵，摸到盲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妈喊我吃午饭了，到时候游戏里见。”
“嗯，游戏里见。”
伍天然拉过小荷空着的左手，让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领着她下楼离开。
正当两人要在家门口分别时，小荷忽然拉住伍天然的手。
“拿出你以前拼搏的劲，天然，它是叫做游戏，但根本不是游戏，明白吗？”小荷说，“不管是不是作为我的眼睛，你都一定要活下来。”
“我会的，我们一起活下去。”
小荷摸索着握了握她的胳膊，盲杖在身前一左一右地点着，转身离去了。
确认小荷走进家门，伍天然才回到自家屋内，剩下的时间，她要跟家里人一起度过。
......
23点57分，小荷发来了消息。
【小荷：你写遗书了吗】
【42：写了】
【小荷：都准备好了吗？假肢穿好了？】
【42：都好了】
【小荷：时间要到了。加油，天然。】
坐在卧室电脑前，伍天然读着已经检查过很多遍的遗书，看着自己的人生浓缩成电子文档里的上千个方块字，两眼逐渐模糊了。
确认完最后一遍，她在最后加上了一行：
“我爱你们。”
她两手在椅子上一撑，关了灯爬到床上，就像发呆似的平躺着，感受假肢紧箍着自己残缺的腿。
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她无法闭眼，总觉得有什么极端恐怖之物在黑暗中等着她，便注视着天花板，等待时间流逝。
她的身体不断发抖，这回，伍天然没有去抑制自己的惊恐，在她眼前，灵魂游戏那淡蓝色的窗口又出现了。
【游戏即将开始，请确保姿态稳定，整装待发。】
【3......】
【2......】
【1......】
【欢迎来到灵魂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