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15五城兵马司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还好没再碰到什么问题,谢鳞一大早赶到百户所,确认没什么事情,就在他以为又是“办公室一日”、准备按照惯例到后院锻炼的时候,一个“总局”的差役赶来,带着他一路直奔五城兵马司衙门。
“裘大哥,什么事情这么急?”他虽然摸不着头脑,也只能老实赶过来,结果一进门咋呼完才发现,裘良正悠闲地坐在书房中喝茶看小说,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
“给银子都不要?”裘良懒懒的指向书桌上放着的布袋。
“有旨意下来?”谢鳞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这次戒严——”
“昨晚小朝会时,陛下在几位阁老的劝说下终于答应,事情到此为止,虽说还有几个漏网之鱼,谅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裘良松口气点点头,“这么长时间兄弟们辛苦,一点小意思,你别忘了说明是陛下钦赐。”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算是典型的“位低权重”,正四品但实权极大,又是整个京城之内极少数合法存在的军队,历来都是由龙椅上那位的亲信担任,裘良当然不例外,其实不只是他,“十二侯”目前还剩下的几家,除去史家外,算上已经转文官的那家都是安泰帝铁杆。
“小朝会”是大乾王朝真正意义上的权力核心,他是御书房中除去几个“侍读学士”或是“给事中”之外品级最低的,其他最少也是一部副职(侍郎、正四品,一般有从三品加衔),稍微差点都进不去。
“又是一个人半两?惯例只发正丁。”谢鳞抓起银袋随意掂量几下,一点没看在眼里,“还是这么小气——得嘞,买醋不酸买盐不咸,就这味儿吧!”
他的百户所理论上应该是满编十个小旗及辅助人员,总数在一百二左右,实际上真正能指挥的,就只有一个总旗两个小旗的军官,再加上他们的人手,有“编制”的正丁不到二十,不拿工资的帮闲数量稍多,全算上不足五十人。
剩下的包括一个总旗位置在内,全特么被吃空饷的占了。
这次的所谓“赏银”,发放时只计算在职正丁和军官,数量还会因为“国事艰难”打折扣,真正发到手里的,仅剩刚才那句“一个人半两”,也就是桌上的小小一包银子,没了;问题是兵部和户部的记录中,银子发放绝对是按照一个满编总旗计算。
“你这张嘴啊!”裘良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这次的案子好歹过去了,真不知道这帮余党到底怎么想的,都已经十多年,到现在还是不老实......”
“等会儿!”谢鳞愣了一下,“大哥,你没记错?真是义忠亲王余党?”
“......”裘良深深看了某人一眼,直到他一脸不自在才点头答道,“没错,这次是真的。”
谢鳞沉默了。
朝廷“天有二日”,还要斗个没完,但这都没法上台面,对外总要有个说法,基本上,安泰帝动手都是以“追查义忠亲王余党”的名义,太上皇那边则是“私通建奴”,这两个罪名只要沾上,结果只有一种——满门喋血。
两个名头挺有意思。
太上皇当初给所有儿子的王爵封号加“忠”字头,又给废太子平反、追封的还是“义忠”二字,明显是在给安泰帝上眼药,偏偏皇帝陛下全当不知道,一有不上台面的案子,之前说“废太子余党”,现在改为“义忠亲王余党”,对比封号,简直是在当面打脸。
“私通建奴”呢?谁都知道太上皇之所以“荣养”,根本原因就是当初那次“北伐之役”惨败,这要是按照现代历史书的习惯性说法,必然会定性为“大乾王朝衰弱的转折点”,而且谁都知道里面有猫腻,他每次杀安泰帝的人都用这个名号,暗示什么不言自明。
毫不客气的说,现在的“义忠亲王”就特么是个垃圾筐,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里装,这么多年下来早已臭不可闻;反倒是“私通建奴”的说法,其实对安泰帝伤害有限,因为谁都知道他当时顶着所谓“贤王”的大帽子,说白了就是小事没用、大事管不着。
“大哥,你说这破事儿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谢鳞无奈苦笑。
“你还好意思说?”裘良斜他一眼,“那晚上动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收一点儿?”
“动刀?”谢鳞稍一犹豫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裘大哥,不是我要瞒着,而是当时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么麻烦,再说我当时并没有......”
“报名?算你聪明!”裘良轻轻一叹,“你也不想想,京城也就这一亩三分地儿,要是动刀见红、还是牵扯到宫中太监的案子都查不出首尾,那还不得早就天下大乱了?昨儿个大朝会一结束,大明宫的掌宫太监戴公公亲自在门口拦下我提醒的。
他倒是没说你怎么样,只夸我调教的好,有能耐还知进退,不该掺和的事情绝不掺和,还说当时有三个锦衣军校尉在,意思不够明显吗?再一个,被抓的太监右手丢了,只要他稍一描述,整个京城像你这种身量的汉子不少,衙门里可不多!”
“多谢大哥照顾!”谢鳞深深的躬身一礼。
“咱们哥几个,这辈子大概分不开了!”裘良没说假话,十二侯还在军中的四家完全“绑定”,利益牵扯极深,远不是早已名存实亡的“金陵四家”能够比拟,“这事儿说开了,其实也不算坏,至少你已经入了戴公公的眼,将来说不定会用上。”
“裘大哥,他们两位的事情.....”谢鳞苦笑着向天指了指,“能不沾还是尽量别沾,这边儿拿了好处,那边必然会想办法收拾,这么些年了,今天‘圣眷正隆’,转头满门尽没的例子还少了?只要最上面那位在一天,我们做什么都不如不做。”
“多嘴!”裘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抓起银袋扔他怀里,指着房门喝道,“没事儿就滚吧——还有,刚才你说的那些屁话,出了门老子一句不认!”
“您圣明,我糊涂!”谢鳞笑嘻嘻的抓着区区十两的银袋,又躲过裘良紧跟的一脚,这才出门离开。
出门后抬眼望天,却见日头还早,眼看着回去百户所也没什么事情,干脆叫上门房那边休息的小旗赵磊,两人一起找条街好好转转,就当是巡查辖区,这是因为他有一点和这年头的绝大多数官员不同——只要拿了银子,就真的会认真帮忙办事儿。
整个“勋贵区”好几条“商业街”,虽说相当一部分商铺都挂在某个府邸的名下,掌柜不过是替人挣钱的“白手套”,但大部分依然算是“独门”,当然,有后台是肯定的,却不至于辛苦一年只拿少部分,大头全给“主子”孝敬。
这就不可避免的会有“打秋风”问题,什么某府子弟、亲戚在某个酒楼吃饭不给钱,甚至还吃完耍酒疯,两个自称“爷”的年轻人在楼子里打起来,原因是争夺一个女支,又或是干脆直接上门要“孝敬”,不给就会闹事的,麻烦不要太多。
一旦这类问题发生,谢鳞的出身就会起到很好的压制效果。
所以,他在这片的名声非常好。
“有事真上!”(.jpg)
“哎呦,谢大人,您可是有日子没照顾了!”不到两炷香工夫之后,正当他巡视一条古董文物为主的商业街时,一个看起来挺和善的微胖男子从店铺中出来招呼,一身典型的掌柜打扮,满脸都是赔笑,“街上风大,何不进来坐坐,喝杯茶暖暖身子?”
“冷掌柜,好久不见!”谢鳞随意点点头,扫一眼店铺问道,“这些日子没什么麻烦吧?”
“有您照着,小的这么多年好歹也有几分薄面,生意还算过得去。”冷掌柜眼看谢鳞下马,毫不犹豫的亲自上去接下缰绳,一边往拴马石上安排一边答道,“知道您忙,小的不敢多耽误,正好有点儿扬州寄来的三圣茶,小的就斗胆请您给品鉴一二。”
“你这是寒碜谁呢?我一个玩刀的,懂什么名茶?要是什么好酒,我好歹能说句话。”谢鳞无所谓的摆摆手,示意赵磊先找地方坐着,这才随冷掌柜进入内室,端起一只茶碗耸耸鼻子,“别说,挺香的,好坏我不懂,但香不香还能分辨,扬州茶?谁给你寄的?”
“小的以前在江南走动时,认识一个贫贱朋友,名叫贾化字时飞的,也是正经科班出身,曾经做过一任县令,只是因为得罪上司被撤了职,现在一位大人物府里做西席。”冷掌柜赶紧答道,“这茶叶是那位大人物赏的,真真是最上等的好茶。”
“贾化?”谢鳞总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干脆不再费脑子,“茶叶不错,算你有心——你岳父没再给你找什么麻烦吧?”
“大人这话说的,小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冷掌柜一脸尴尬。
“不知道?”谢鳞没好气的指着茶桌,“我虽然不怎么讲究喝茶,却也知道你这套茶具堪称上品,银子无所谓,关键是有钱找不到门路去买,又是荣国府里‘流出来’的?”
“您圣明,小的这不是.....没眼力嘛!”冷掌柜脸色猛变。
这位“冷掌柜”,当然就是荣国府二房管家周瑞的女婿,冷子兴。
要不然,谢鳞犯得着和一个店铺掌柜说这么多?多个渠道罢了。
“行,我就当你是认不出来。”谢鳞摇摇头,懒得搭理贾家的乌七八糟,“正好我有件事打听一下,你们这条街上,谁和忠顺王府走的最近?”
“那府里在街上有家......”冷子兴赶紧答道。
“我是问‘走得近’,不是找他们家奴才。”谢鳞没好气的打断他,“你帮我打听一下,那位王爷有啥爱好忌讳,省得我上门时搞错。”
“您放心,小的绝对办妥!”冷子兴就差指天画地发誓了。
“行,还有.....”
“绝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冷子兴赶紧保证。
“那就好,你忙吧!”谢鳞点点头,一口闷掉茶杯起身走人。
冷子兴一句话不说,紧追几步将一只精致木盒塞进马匹褡裢里,某人全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