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荡漾间,一艘乌篷船破开清晨的浓雾,停靠在了如同被刀斧劈砍过的木制码头上。
身披蓑衣蓑笠的船家四下张望了一番后,对着船内压低声音轻叫到,“到地方了,都下船吧。”
一道道身穿麻布衣衫的身影彷如数天未睡般,浑浑噩噩的迈步踏上栈桥。
小小的船里像是有某种奇特的机关,前后走出了十多个人。
在栈桥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中,船家用长长的竹竿撑了一下,小船晃晃悠悠的向后退去,渐渐隐入了白色的雾气之中。
片刻后,这群旅客在同一时间清醒了过来,然后是一阵与这个场景没有丝毫协调感的叫嚷。
“太真实了,这该不是在玩真人秀吧?”
“像是个影视城。”
“就是,要是有这技术,还隐瞒什么?直接融资上市,当世界首富了。”
“说什么,说什么,明明是你们自己要来的,不信这是游戏的话报什么名?”
站在人群中的苏星河望着手上清晰的掌纹,不由得想起没有多少真实感的经历。
不久前,他无意看到了手机上的一则广告,主要内容是招募完全沉浸式虚拟现实游戏的测试员。
在这个人工智能方兴未艾,脑机接口刚刚初现曙光的时代,突然的完全沉浸式虚拟现实技术,简直就像是没有地基的百层高楼,缺乏着大量最基础的支撑。
但既然有人敢这么玩,出于追逐那渺小的希望也好,出于挑战骗局也好,出于不小心点了一下也好,总有人会报个名试试。
报名时的心理已经不重要,最终的结果就是,苏星河和另外十七人获得了测试资格,在一处彷如地下堡垒的建筑中,躺进了一台拖曳着无数管线,彷如高科技棺材的游戏舱。
“我勒个去!”
一名体型很胖,脸色因兴奋而通红的男性玩家,用着压过所有人讨论的惊呼声,吸引来所有的注意力。
苏星河转头,正看到他激动的扯着自己的裤裆。
距离他较近的人下意识凑过去看了眼,其中还有名女玩家。
仅仅一秒后,那名女玩家红着脸叫骂了一声,躲到了其他人身后。
在这个离谱的行为之后,坚信这不是游戏的人越发坚信,相互招呼着,走向码头之外隐约能看到轮廓的建筑群。
几分钟后,眼见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苏星河也正要开始对这个世界的探索,突然,一个如同骨传导耳机发出的声音在耳中又或者脑海中响起。
“尊敬的玩家您好,我是您的游戏助理,请勿出声,我将用两分钟时间向您说明这次游戏测试的基本状况。
如您先前所知,这个世界是由超级人工智能独立开发。基于人工智能对于完全沉浸式的理解,这世界中的一切都完全遵从现实中的体验,既没有操作界面,也没有加载引导功能的程序空间。
这就导致现实世界中的管理者无法掌控甚至是监视游戏中的任何东西,就更不要说为玩家提供任何帮助。但这种状况对于游戏测试是不是利的。所以公司偷偷开发了我这段功能有限的辅助程序。
您可以理解为,我是被安插在这个世界的漏洞中。所以请您不要在任何情况下,和任何人谈论我的存在,一旦被创世人工智能发现,我会被清除,而您的测试资格也会被剥夺。”
苏星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古怪状况弄得愣了数秒,张了张嘴想要发问,但是又怕一开口就被剥夺资格,只能在脑海里拼命提问。但是很明显,这个游戏助理程序并没有读取脑电波的功能,只是自顾自传递着信息。
“我无法不合逻辑的存在,需要一个符合世界观的实体做依托与伪装,请看向你左手边第五根木板的缝隙里,把那个作为我伪装的物品捡起来,之后你可以在不被第三者听见的前提下与我进行有限的交流。”
苏星河依照指示走了过去,俯身,伸出手指在木板中掏弄了一番,感觉到一个有着凹凸感的硬物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了出来。
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有着复杂纹络的金属色迷你桃核。
脑海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依据测试计划,下面向你发布第一个任务,在这个世界吃第一顿饭。因为其他测试玩家没有引导程序,你可以试着带他们和你一起进行测试任务。但一切以不透露我的存在为最优先考量。虽然有了现在的伪装,但为了尽可能减少被创世人工智能发现的可能,我会在你完成吃饭任务后才激活,并发布下一个任务。”
苏星河有种这个游戏助理是电量快要耗尽的感觉,匆匆交代完东西就被迫关机了。
它说的东西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但仔细想想......也很合理。
一个能够知道自己是游戏测试玩家,并且还能在脑海里说话的东西,除了游戏助理,难不成还能是鬼魂,外星人之类更加离谱的东西?
捏着桃核,在心里叫了几声,又用嘴低唤了几声,确定没有反应后,苏星河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找到口袋,便把它揣进了怀里。
这被桃核一耽误,他才发现别的玩家已经全部离开。
转头四顾,白色的雾气中感受不到一丝生机,但又有种被某些东西窥视的惊悚感。
想着或许是因为刚刚想到了鬼魂的缘故,苏星河连忙顺着被水汽打湿的泥石道路追了上去。
看起来这个码头本就在城镇边上,甚至是就在城镇中央。小跑了不到半分钟,眼前的雾气渐淡,脚下泥石混合的道路就变成了石板铺就的路面。
距离石板路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仿佛经历了百年风雨的木制门坊,斑驳,腐朽,但又还没有到会随时倒下的样子。
牌坊下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正高声讨论着什么。
出于礼貌,也是出于掩饰自己无来由的胆小,苏星河放慢了脚步,正好听到一名满脸都写满了兴奋的男性说着自己的游戏理念。
“这种新类型的游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觉得这意味着什么?”丝毫没有给别人回答的时间,他就继续叫到,“意味着游戏中的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需要一点点探索,你们以前的游戏经验放这里没有任何作用。”
有着英气的短发,但五官却很柔美的女性偏头看着他,“所以呢?”
兴致高昂的男子被问得一窒,“什么所以?”
另外一名看起来年龄不大的男性挠着脑袋低声抱怨,“真麻烦。”然后对已经走到身旁的苏星河问到,“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苏星很擅长协调人际问题,想都没想就出口道,“他有很多东西想说,但是因为信息量太大,一时无法有序表达,如果给他点时间就能理顺了。”
这句话收获了两道无语的视线与一道看知己的目光。
“还是我来说明吧。”
一道理性得有些冰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苏星河转头看去,牌坊旁的柱子下还斜靠着一个面含浅笑的男子。
“那些直接就跑不见的人,要么是没脑子,要么是自信过度,要么是习惯跟风。但不管原因是什么,他们的这次测试任务注定不会有好的起点。而留在这里的人,哪怕算上必然存在的偶然性,至少都多少意识到了计划与准备的重要性。
算了,没必要过度分析,简单说就是,你们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想要借助别人的力量,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全都在等别人先开口......”顿了顿,他看了眼那位越来越兴奋的男性玩家,纠正到,“也有人是废话太多,还没来得及说。”
他离开柱子,缓步走到了四人面前。
“神夜,专业投资人。擅长资源整合,情报分析。是目前所有进入游戏的人员中最可能完美达成测试任务的人。”
苏星河很震惊怎么会有这种自信到自恋程度的人。稍顿片刻才意识到,对方说完话后目光盯着的是自己,连忙跟道,“苏星河,独立游戏制作人,游戏方面的东西,什么都擅长一点。”
年轻的男子或者说男孩抢道,“李强,学生,擅长玩游戏。”
苏星河暗想,果然很年轻啊,如果是大学生的话,在这种强调职业的气氛下,就算再怎么不满意也应该会报个专业,直接说学生的,是高中生?不会是初中生吧?
兴奋状态就没断过的人激动道,“阿瑞斯,游戏攻略人,也许你们没听过,就是有什么游戏出来,第一时间弄懂该怎么玩,然后把攻略卖给那些有着游戏高手人设的主播。”
李强愣了愣,随之不满的叫到,“等等,都在介绍名字,什么阿瑞斯?这是人名吗?”
阿瑞斯含笑挥手,“谁说一定要说真名?这可是游戏啊,有个游戏里便于识别的称呼不就够了吗?”
“还能这样?”李强望了望没有丝毫反应的其他人,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把自己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字收回来,重新起一个适合游戏的好听名字。
唯一的女性玩家如清风般化解道,“我叫方依梦,是真名哦。职业是套皮游戏主播,擅长调动气氛。”
“很好。”神夜就像从未想过有人会反对般,理所当然的说到,“既然你们成为了我的队员,我先把现在发现的东西告诉你们。首先,我已经试过,这个游戏里无法调出游戏面板,没有任何数据化信息,也没有任何提示,指引。”
苏星河表情怪异的听着,强忍住了掏出怀里桃核打他脸的冲动。
阿瑞斯不轻信别人,毫无顾忌的开始尝试,“系统......个人信息......出来吧面板......”
神夜眼角微跳,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到,“最关键的是,我找不到任何可以退出游戏的办法......”
呼叫面板无果的阿瑞斯开始尝试退出功能,“退出......断开连接......游戏舱着火了......我肚子疼,要拉了......”
在阿瑞斯的吵闹声中,神夜提高了音量,“所以,以现在的世界真的是游戏世界为前提,这个断层级技术做出来的游戏各方面都很不妙。我想你们应该接触过类似的幻想作品,当玩一款和现实无异的游戏时,可能会出现大脑被完全欺骗的状态,导致在游戏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大脑认定为那是事实,从而发生伤残,甚至脑死亡的事......在这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慎之又慎。”
神夜的话让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退出,退出,我要退出!”李强用数秒理解状况,并进一步发散思维后,开始惊慌的对着空气叫嚷。
“冷静点,这我只是基于最糟糕的情况做的假设。”再次吸引过所有人的注意力后,神夜继续道,“更大的可能是,退出操作不是由我们控制,或者到一定时间就会自动退出,又或者睡觉时就是退出。毕竟我们是来测试游戏的,又不是死刑犯。而且,真实也有真实的好处,只要完全把这里当做现实世界,不做出格的事,不可能凭空出现什么危险。”
几人才稍微因为神夜的分析放松了一些,他又一次撩拨起了那几根脆弱的神经。
“但是,说不可能凭空出现危险也不是绝对,还是要看这个虚拟世界的游戏玩法,如果只是普通的景色观光还好,可要是这里是战斗类,逃生类,鬼怪类,那就麻烦了。”
苏星河的心理防线本来还足够坚固,可当听见“鬼怪”这个词时,仿佛内心的恐惧开关被按下,感觉这个世界在泼洒着倾盆的恶意。
神夜的话锋又是一转,“不过,任何游戏都是由易入难,不可能上来就开局杀,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适应、规避各种风险。更不要说,既然是游戏,必然能够通关,只要是能通关的东西,多大的难度我都能解决。”
四人已经屏住了呼吸,希望神夜的分析就此打住,停留在这个还算有着希望的点上。但事与愿违,他顿了顿后,又要开始说出堪比过山车的话语,苏星河连忙叫停。
“别说了,我原来觉得自己有一颗坚强的心脏,但现在才发现,它还是很脆弱的。你要表达的我们基本已经明白,直接说,我们该怎么玩就好。”
苏星河话语的重音放在“玩”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