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是你的记忆吗……”
沈乐轻轻叹了口气,抚摸了一下木偶的脸颊。上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年时光,你的主人,那个男孩儿,还找过你吗?
还和你一起玩过吗?
或者,你被锁进箱子之后,他已经忘了你了?
那个怒吼着“扔掉算了”,把你从房间里扔出来,直接扔到河里的男人,是不是,那个三十多年前,哭喊着“小琳是我的朋友”,手指被勒出血也不放手的男孩儿?
无论如何,往事已矣,再追究也没有什么意思。沈乐叹气了又叹气,找个脸盆,把木偶的衣服放下去泡着,再搓了块抹布,给木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干净。这边晾上,那边摸起手机,开始淘宝:
“杉木……杉木……杉木……”
感谢万能的淘宝,杉木原木这种东西,网上随便就能买到。要木块有木块,要木条有木条,要木板有木板,四根2厘米乘2厘米,30厘米长的木条,只要十块钱包邮。尺寸多变,可以定制,量大从优。
沈乐估计,修复这个木偶所需的木材,最多最多,不超过50块钱。
——当然,那也幸亏这木偶是杉木做的,便宜。如果是黄花梨,紫檀木,鸡翅木……购买木材的价钱是一回事,单纯网购,还未必能买到真货呢。
好在沈乐暂时不用考虑购买红木的问题。他刷刷刷刷,下了一堆订单,木方、油漆、丝线、尼龙线,各种木工加工工具,不一而足。这边等待快递到来,那边,狠狠睡饱一觉,就开始了对木偶的清理工作:
第一步,用清水、抹布,清洗表面。去除木偶上的灰尘,去掉陈年污垢;
第二步,用砂纸打磨,把木偶表面的旧油漆打磨干净……
“这活可真累……”
沈乐一手握着木偶脑袋,一手握着砂纸,咬牙切齿,“沙沙沙”不断打磨。打磨几下,松开手,甩甩手腕,再打磨几下,松开手,继续甩手腕……
“我的打磨机……不行,我还得去下单一台打磨机……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腱鞘炎发作了……”
打磨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幸好这个木偶,基本上都是光滑平面,用打磨机还能完成。换成那些精致复杂的雕刻,只能用手工打磨,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耐着性子,努力干活。早一点修复,就能早一点给铜片充能;早一点充能,就能早一点探索出铜片的新能力。
退一万步说,他对这个会喊“救命”、会给他提供记忆的木偶,也相当同情,相当好奇。早点修好,说不定这木偶会活过来,能帮他打个下手呢?
他放下砂纸,又拿起了凿刀。打磨什么的,可以等待打磨机到场;去除腐烂的部位,就只能他手动了……
沈乐掀起床单,看了看当成工作台的桌子,再起身看了一圈周围,嘶嘶地倒吸冷气。花梨,黄花梨,酸枝,紫檀,黄檀,鸡翅木……
“我这位堂祖父,或者说堂祖父的祖上,真有钱啊……这一房间家具,全是红木做的……拿它当工作台,固定个木工夹上去,感觉有点下不了手……”
卧室里,拔步床对面,黄花梨的梳妆台。贴着墙边,酸枝木的半桌。卧室外面一间,窗下被四个圆凳围绕的,花梨木嵌大理石的圆桌。圆桌右手,靠在墙边的,黄檀木的琴桌……
随便哪一样,把木工夹拧上去,拧出一道深深的印子,用来固定修复对象,未免过于暴殄天物了!
他索性推门出外,一间一间房间寻找。第三进东侧西侧,楼上楼下,两边厢房;第二进正厅,厢房,第一进轿厅;找完西路,再找去东路,书斋,荷花池旁边的水榭,第三进的望仙楼……
找来找去,所有的家具,形制不是明朝式样就是清朝式样,材质不是这种红木也是那种红木,装饰不是雕漆的就是镶螺钿的,要不然也是雕满云纹、卷草纹、石榴百子、蝙蝠寿桃之类的纹样。
拿到市场上去卖,哪怕不走苏富比、佳士得这种拍卖行,随随便便卖个几万几十万,跟玩儿一样。
沈乐一直转到望仙楼后面的一排小平房,可能是仆人房之类的地方,才找到了一张大方桌。平平整整桌面,笔笔直直四条腿,没有雕花,没有装饰,就连桌子的材质,也只是某种硬杂木——沈乐一时认不太出来,可能是核桃木、枣木、榆木之类的玩意儿。
桌面大小1米乘一米,桌面厚2厘米,桌子高度大概70多厘米。每一个细节,都完全适合做他的工作台。
唯一的问题就是——
“难道要我自己扛过去吗?”
从西路扛到东路啊!过院门,走巷道,跨门槛,上上下下,曲折转弯,保守估计一百米的距离。
这么大一张方桌,双手抬起来不好用力,扛到肩上重心不稳。两个人搬容易,一个人要挪动它,简直了!!!
奈何老家这地方人生地不熟,沈乐是真的不想开门出去,喊个人来帮他搬桌子。他最后是找了根绳子,横二竖二,把方桌捆起来背在背上,挪动到唯一有空调的房间里。然后,把木工夹固定在方桌上,木偶脑袋固定在木工夹当中,拿起凿刀,切削上面的腐烂部位:
刷,刷,刷。6毫米宽度的平口凿,在木偶脑袋当中一下一下深入,贴着裂缝的边缘往里削。削一下,就有细碎的,黑糊糊的碎屑离开木头,削个十来下,“咔嚓”一声,像是磕到了什么半硬不硬的东西。
沈乐皱着鼻子,把木偶脑袋松开,倒过来拍了拍,再用毛刷探进去细细地刷。随着他的动作,裂缝深处,刷啦啦啦,倒出来一小堆东西:
木屑,木屑,还是木屑。木屑,干瘪的虫卵,截成两半的……
蟑螂尸体?!
“我去!”
沈乐被烫到了一样,把手里的木偶脑袋努力甩了两下,再努力甩两下。确定里面没有任何活物,甚至那蟑螂尸体也是历经多年,干瘪得不成形状的,他才打扫干净桌面,放下木偶脑袋:
“可怜的……这是被忘了多久啊……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凿刀,铁钎,钢针。一样一样来回动用,把木偶脑袋裂缝里、穿丝线的孔里,所有裂缝清理干净。放下钢针,沈乐搓了搓手掌,有点兴奋:
“等着,我这就帮你把脑袋补好!”
等脑袋补好,或者,等整体修好了,这个木偶,又会给他怎样的惊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