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来日记

“06年9月20日”

“今天是我入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接触到关于‘连体钞’这种产品,不得不说,它真的很像假的。绝大多数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包括老一辈……”

……

“06年9月30日”

“今天,邮币卡市场上下的疯狂,让我意识到就在短短的十天前,我刚跟人生的第一次‘暴涨现象’擦肩而过。没想到央行的一个公告竟有如此威力,‘分币八连体’在短短十天的时间里,暴涨了接近四倍……”

……

“06年10月5日”

“疯了,它一定是疯了。我本以为5倍已经是它的极限,谁知道自己还是保守了,今天它的价格已经超过了300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几天前那位老先生的要价只有20块。十五天,15倍!而且,它好像还在涨……”

……

拥挤的地铁一号线里,正值上下班高峰期,吕峰在车厢连接处终于找到了落脚的空间。就算是长年20度的空调也无法压制住额头的汗水。

作为广州地铁“死亡三号线”的延伸,一号线体育西到公元前段,同样是打工人的噩梦。

吕峰深吸一口气,从已经磨白的帆布包里面掏出一本花皮的记事本,手掌轻轻在那假牛皮上的“日记”两个字抚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泛起日记里第一页的内容。

它记录的日期,真是2006年9月20日。

正是今天。

简陋的日记本里,字迹并不怎么工整,可是在吕峰看来,却是透着一种诡异的亲切。之所以亲切,是因为这上面的字体,俨然就是他自己的,而说到诡异,则是因为这本日记主人的姓名跟他一模一样,可是他敢保证,他绝对不可能写过这些内容。

何况,如果上面的文字都是真实的,那么说明它出自未来的“吕峰”之手。

念及此,吕峰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焦躁起来,额头渗出更多的汗珠。

日记所记载的内容真伪如何,今天将得到最直接的验证。

9月20日!

“穿着短衬衫,带着MLB经典黑色鸭舌帽的老人,二十套《第二套人民币分币八连体》,要价20块钱一本,最后没能成交。”这其中的三个重要信息包括了:老人、分币八连、20块钱一本。

作为邮币卡市场一个小档口里面的小工,吕峰接触这一行也只有三个半月。严谨点来说,他是从高考结束之后的第三天来到省城,并走进邮币卡这个他此前从未接触过的行业的。

在无意中得到这本日记之后,吕峰刻意留意了一下市场上关于“分币八连体”的信息,得到的结果是,确实有这个品种,不过现在的行情不温不火,甚至没什么人在意,价格从2000年的24块钱左右,跌到了现在17块左右,而且还是无人问津的状态。

按照市场大部分人的说法,这个品种没人运营,已经废了。

如果日记里的记载是真的,那么它将迎来一个巨大的转折点,也就是五天之后,央行将发布一个公告,宣布无号纸分币(包括1、2、5分三个面值)将在明年的4月1日起停止流通,下个月1号开始,各大银行将进行为期半年的集中兑换。

如果与日记里重叠的今天发生的一切是真的,那么9月25日的央行公告也将如期而至,而关于‘分币八连体’的这一波超十倍行情,也将会出现。

吕峰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而且成绩一般到差点不敢参加高考的学渣来说,钱是自己离开家乡,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省城,唯一的动力和追求。

尤其是在三个半月里,他一次次意识到成年人的世界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尊严,都是钱给的。

邮币卡这个行业更是如此。

从事这个行业的,哪个不是幻想着一夜暴富,哪个不是把钱看成终极目标?

可惜的是,他够不着邮币卡收藏从业者的门槛,甚至连个“散户”都算不上。

一千多的工资,就算是跟邮币卡市场扫地的大妈相比,差距也不小。

吕通打听过,阿姨的工资已经升到2300了。

三个半月的努力,就算是省吃俭用,加上离开家时父亲塞给他的所有私房钱,也只有五千出头。

吕峰一直都很想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可是来这座城市三个半月,他连天河电脑城都不敢走进去。

这点钱,在动辄几千几万的收藏市场,连个像样的藏品都买不到。

听说,一张80年发行的8分猴年邮票,市价已近万!

报站的声音终于响起,吕峰随着人潮被挤下了车,在西门口B出口右转之后的第一条街道里,林荫之下就藏着全国最大的邮币卡市场之一——纵原。

总计三层的邮币卡市场,吕峰所在的档口就在第一层,离正门入口不到二十米。

别看档口面积只有可怜的不到二十个平方,但是每年算下来,净利润都在六位数以上,好的年份甚至能达到近七位数。

至于那些大的商户,别说是七位数,八位数的都不少见。

当然,吕峰知道这些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现阶段唯一的目标就是,说好的三个月试用期,老板能够别一拖再拖。

不需要跟市场大部分小弟同价,低个一两百起码还在接受范围内。

要不然,靠一千七的工资,在省城想要存下钱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熟练地开档,将册子分类摆好,吕通所能做的不多。不是他不愿意承担更多,也不是他做不好,而是老板似乎对于一个小地方来的年轻人,心里永远都缺少那么一点信任。

这也是整个邮币市场的常态。

越跟钱朝夕相处的地方,收入反而越低。

这些市场的老板很多甚至为了省一点工钱,自己每天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而就算是雇个熟悉的人,也总是有一种“这一行赚钱机会到处都是,带你入行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还敢谈工资”的莫名优越感。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机会跟他们这些底层根本毫无关系。

绝大多数底层从业者,从踏入这里到离开,都只是个挥一挥衣袖带不走一片云彩的过客。

三十分钟之后,市场渐渐热闹起来,老板卢友信终于姗姗来迟。

昨晚一定是又“应酬”去了。

吕峰心里了然,对于老板一个晚上动辄几千上万的花天酒地却不愿意遵守承诺给自己转正的情况,多少还是有些怨言的。

尽管如此,吕峰还是很快把那拥挤的通道让开来,并且帮着他把保险柜里的“藏品”搬出来码放整齐。

这样,就算是正式营业了。

有时候,宁愿睡到中午,也不愿意提前跟吕峰交代一声,让他自己处理。

这种不信任感,多少还是让吕峰有些不太舒服。

“你先看着,我去车里躺会。”卢友信简单交代了一句,丢下钥匙,扯了几节卫生卷纸,就往外走。

吕通知道,这一趟如果没有意外,等他再回来,就该是过了午饭时间了。

“我如果真想偷点什么,现在不一样可以拿了跑路?”吕通心里暗笑,顺手把钥匙收进了抽屉里。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档口墙壁上挂着的老式时钟,再低头的时候,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缓缓地出现在了拐角。

短西装裤和衬衫、凉鞋、MLB鸭舌帽,手里提着蓝色的超市购物袋。

吕峰的心跳突然加速。

“卢总,等一下。”吕峰下意识地喊住了卢友信。

而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来到档口前,将蓝色的购物袋放在柜台上。

“你们收连体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