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如梦如幻啊

粤东县,粤东大门,有名的苏区大港之一。

尽管身为广东的一分子,贫困和愚昧一直都是很难摘掉的帽子,在这里妈祖说话绝对什么上帝佛祖管用。

半日颠簸,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

摩托三轮车蜂拥而上,吕峰在疲惫的人潮中,用一口标准的本地口音,把价格拉到了合理的20元。

家所处的村子,离县城仅仅不到三公里,比省城的出租车还贵。但是没办法,行情就这样。

吕峰从小到大,一直都很难理解,一个小县城的物价是靠什么做到几乎跟省城不相上下的。

下车,付钱。背着国产瑞士军包的吕峰望着前面已经一片漆黑的小楼,脚步不由加快。

本来是说好了明天回来的,结果提前了一夜,父母自然已经睡下。

很快来到两层小楼前,吕峰拨通了电话,灯光亮起。

父亲披着外套,哆哆嗦嗦地下楼,让吕峰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看他依然面无表情的脸,吕峰觉得惊喜对于这个男人,或许本就是一种奢侈品。

好在母亲早已经穿好衣服起身,将提前备好的洗漱用品拿出,甚至用老式的电热壶烧了洗漱的热水。

光是这,就忙碌了半个小时。

等到吕峰踩着木楼梯,在房间里躺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五十分。

隔壁,父亲的鼾声早已经很深了。

吕峰不敢大声,怕吵到他,因为他心里清楚,在三个多小时后,他便要早起,赶在早市之前,将秋天放养的白对虾打捞,换成今年过年连续七日的开支。

从吕峰记事那时候起,父亲的生活,就像是墙上的那个老挂钟,沉重、老旧,只有精准才是维系它价值的核心。

等到第二天日已三竿起来,吕峰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床头,反射性地坐立起来,直到看到外面投射进来的阳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城中村那握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层只有三十平的小楼,跟摆钟一样,早就应该淘汰了。

钢筋水泥结构,瓷砖通铺才是现在的主流。

“爸怎么没叫我起来?”吕峰下了楼,看到母亲已经坐在矮凳上,从她脚下的网可以看出,她起码已经坐了两个小时。

母亲四十出头,唯一的特征就是瘦,加上以前挑担留下的习惯,有些早到地驼背。

“他说自己一个人就行,想让你多睡会。”母亲的注意力终于从手上的工具挪到了儿子身上,“嗯,白了。也有肉了一点。粥在锅里,有鱼和你喜欢的咸豆干。”

她对儿子的关注,也仅限于那么十几秒钟的时间。对此,吕峰早就习惯了,自顾去解决了早餐,把餐具洗好归位。

一切井井有条。

“你辉兄回来好几天了,昨天他还问我,你回来没有来着。你爸让你吃了早饭,先去大伯家坐会。”父亲交代。

村里规矩多,而且很讲究辈分,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大伯便是家里最大的长辈,每次出门回来,都是要先去上门走一趟的。

“不去!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去他们家。每次去都是辉哥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好,我怎么怎么淘气,怎么怎么没出息,耳朵都出老茧了。”吕峰坐在旁边,抱怨道,“在他们眼里,我们家永远比不过他们。爸赚钱不如大伯,你不如阿姆能说会道,我也是学习生活工作样样不如辉哥。”

“让他们说去呗。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总是计较这些。”母亲道。

吕峰可不这么认为。

“怎么能不计较?为了一点东西,上门打骂我爸,这算什么亲兄弟?我记他们一辈子。”

母亲无可奈何,知道自从上了中学开始,自己已经说不动这个儿子。吕峰已经有五六年没去那边串门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人。而且你辉哥这次回来,还带了女朋友,说不定就要快结婚了。”

“他不是才刚毕业?这么快就要结婚了?”吕峰八卦道。

按道理,吕辉今年也才21,哦不,马上22岁了。

“也就是你总是吊儿郎当的,我一些朋友都抱上大孙子了。”母亲抱怨了一声。

在农村,早结婚才是正常现象,尤其是没有考上大学的,基本上都会在高中毕业一两年内就解决婚姻大事,能力强一点的,高二高三就已经有眉目了。

像吕峰这种喊着单身万岁的绝逼是少数派。

“呵呵,那我更不能去了。吕辉带女朋友回来,我没有,那还不得又被拿来当垫脚石?”吕峰是有自知之明的。

“怎么会?昨天你大姆才说,帮你相了个女娃,等你回来带出去一起玩呢。”

“算了吧。要等她介绍,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吕峰跷了二郎腿,换上放在家里的高中校服裤,上面简单套了个白色T和棒球服。

又回到高中的感觉了!

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落在母亲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神圣啊光辉之类的,吕峰从小这样的场景见得多的,向来都只看到飞舞的细小尘埃,很容易就被湮灭。

若不是白色的帆布包还坚强地挂在铁钉上,吕峰差点要怀疑,半年多的广州之旅,那段邮币卡的沉浮是不是只是冬日里的一场梦。

到底吊儿郎当一事无成,还是身家千万,掌握二十多家收藏品展厅,光发工资都上百万的那位才是真正的他?

吕峰有点恍惚,打开两年前买的电视,发现对于现在的这些节目,都有些看不下去。

门口,二手豪爵的声音响起。

“没有去你大伯家坐?”浑身是泥的父亲吕向南看到儿子还在家里,靠着假红木双人沙发看电视,还没进门就先问道。

“不去!”吕峰简单直接。知道他也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任性,直接转移话题道:“怎么样?抓了多少?”

“今年不大行,估摸着到三十那天能有个六七担。”(担,箩筐装的,约等于一百斤白对虾)

“那的确不太行啊。去年还有十一担呢。”吕峰对此也算是半个专家,在出去打工之前,每到假期,这工作就是他的。

去年他的确高了十一担,半年收了接近两万块钱,他清楚记得当时的平均售价是18块钱一斤。

“没办法,今年天时不好,价格掉了不说,饲料可是一年比一年上价(价格上涨)。”说着,他已经脱掉水靴,换下那用了好几年的军绿劳保服,站在塑料镜子面前,用力排掉头顶泥水凝固之后的杂物。

那里,多少已经有些稀疏了。

“刚才路口我看到你大姆去市场,告诉她你回来了。你还是得去一趟。”吕向南又把问题绕了回来。

吕峰抱怨道:“下次我没同意你别多事。”

“得,出去一趟,人情世故也没见长进。”吕向南说着,大步走了过来,跟儿子隔桌而坐,娴熟地点了一支烟,“好歹人家还帮你说媒来着。”

“说个屁啊,就她那眼光和圈子,又是给我整些歪瓜裂枣吧?”

“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能干活,能生男娃,相夫教子;要那么好看干嘛?再说我们家的条件摆在这,难不成你还要找个大小姐?”

“你再说这些,我可要找人打球去了。”吕峰威胁。

果然,这一招对吕向南最管用,闻言他就直接收声,默默抽烟。

“嘟嘟……”座机的声音响起,吕向南抓起来,“嗯,他在旁边……”

直接就把电话递给吕峰,“你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