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廷夫人是个有胆识的人,而她的胆识令人钦佩——她不让自己社交圈子(那是她的整个世界)里面的任何人看出她因愿望化为泡影而懊恼。她仍一如既往,未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做任何改变,通过精心筹划,仍能宴请八方来客,场面仍跟以前一样气派,会见朋友时仍是那样谈笑风生(这是她多年历练出的本事)。她知道各种八卦新闻,在社交场合跟人聊天能够游刃有余。一旦遇到那些谈资匮乏的人,出现尴尬的局面,她便发挥所长,大展拳脚——她总有新的话题跟人分享,立刻就能说出一席得体的话打破尴尬的沉默。
根据当时的情况,伯纳德·加斯廷这辈子也别指望能当上高等法院的法官,但仍有希望到某个郡法院当法官,最差也能弄到个香港的任命。最后,他当上了威尔士一座城镇的刑事法院法官,这叫加斯廷夫人颇为满意。不过,这时的加斯廷夫人已转移了注意力,将希望寄托在了女儿们身上,觉得只要把她们的婚姻安排好,也就弥补了她人生中的种种缺憾。她育有二女,一个叫凯蒂,一个叫多丽丝。多丽丝相貌平平,身材粗笨,鼻子又长,加斯廷夫人觉着她能嫁给一个家境殷实、有正当职业的年轻人就不错了。而凯蒂却很漂亮,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水灵灵的眼睛又黑又大,一头秀发棕里泛红,冰肌玉肤,一口白牙如两行碎玉。她的五官算不上特别漂亮,下巴太方,鼻子虽然不像多丽丝的那么长,但也显得太大。加斯廷夫人认为她的美在很大程度上源自青春年少,于是决定等她一入青春期,就让她嫁人。她刚一步入社交界,便艳惊四座——她的冰肌玉肤仍是她的最大亮点,而她的柳眉杏眼也同样叫人心动,简直灿若星辰,叫你看一眼便会为之丢掉魂魄。她天性活泼可爱,乐于取悦他人。加斯廷夫人在她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那是一种严厉、要强、挑剔的舐犊之情),胸怀种种雄心勃勃的梦想——她的目标不是让女儿嫁入一户好人家,而是嫁给一个有辉煌地位的人。
凯蒂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会出落成一个美丽女子,对母亲的野心也心知肚明(她母亲的野心完全符合她本人的愿望)。她步入社交界后,加斯廷夫人发挥自己的天赋,想方设法也要让她们母女受邀参加各种舞会,使得女儿有机会遇到她的真命天子。凯蒂一炮打响,鉴于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风趣幽默,很快就让十几个男子坠入了爱河,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凯蒂虽然对每个有情人都热情友好,但做事却谨小慎微,不让自己委身于任何一个。每逢星期日的下午,她在南肯辛顿的家中的那间客厅就高朋满座,聚满了多情的年轻人。加斯廷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坐观成败,深知不必自己出面,凯蒂便能够跟那些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凯蒂跟他们打情骂俏,让他们彼此争风吃醋,可一旦他们向她求婚(他们个个都向她抛过橄榄枝),就会遭到她委婉但果断的拒绝。
她的第一个社交季过去了,真命天子没有现身;第二个社交季过去了,对方仍没有现身。不过,她尚年轻,还可以再等等。加斯廷夫人跟朋友们说,女孩子不到二十一岁就结婚实在可惜。但第三年和第四年也一晃就过去了。中间有两三个遭拒的仰慕者再次求婚,但仍然一无所获。有一两个比她还小的男孩子也向她求过婚,另外还有一个退休的印度文官(一位印度帝国五十三岁的二级爵士)亦向她抛过橄榄枝,均遭到了拒绝。她继续参加各种舞会,继续出入于温布尔登和洛兹贵族板球场,继续去爱斯科特赛马场和亨利市的赛船大会观赛,全然沉浸在享乐之中,只是没有一个社会地位和收入都令人满意的人来求婚。加斯廷太太有点儿不安,注意到对凯蒂感兴趣的只有四十岁以上的男人了。她提醒女儿说,再过一两年她就不会那么漂亮了,时时都会有年轻姑娘出现在社交场上。加斯廷夫人在家人的小圈子里说话直来直去,辛辣地警告女儿说,她就要错过行情了。
凯蒂只是耸耸肩膀,觉得自己仍然很漂亮,甚至更漂亮了,因为她这四年里学会了如何穿着打扮,认为自己还有时间。如果她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有的是男孩子会跑上门来。她认为她的真命天子早晚会现身的。而加斯廷夫人判断形势却比较理智,心里生起了闷气,怪漂亮的女儿错失了良机。于是,她只得稍稍降低择婿的标准,又掉回头在那个她曾出于高傲而鄙视过的职业阶层里寻找,想找一个前途能让她放心的年轻律师或实业家做女婿。
凯蒂都二十五岁了,仍然待嫁闺中,这叫加斯廷夫人恼怒不已,时常会对凯蒂说几句难听的话,问她还打算让她父亲养活多久——她父亲付出了几乎难以负担的花费,就是为了给她提供机会,可她老是错失良机。加斯廷夫人从来没想过:她虽然欢迎富家或贵族子弟来家里做客,却因为热情过度,表现出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殷勤劲儿,结果吓跑了那些人。她把失败归咎于凯蒂的愚蠢。
接下来,该多丽丝亮相社交场了。她鼻子还是那么长,身材还是那么糟,舞跳得也不好,但在第一个社交季就跟杰弗里·丹尼森订了婚。杰弗里是一位杰出的外科医生的独子,其父因在战争期间表现出色被封为准男爵,而杰弗里以后将会继承这一爵位。医学准男爵算不上什么显赫的爵位,但感谢上帝,它毕竟还是一种爵位,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凯蒂慌了神,于是嫁给了沃尔特·费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