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年四月,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大明朝湖广德安府城,东北方向五十里左右,有着连绵的深山。
四月正是写意的时节,即将步入初夏,潺潺的山泉水川流不息,天光山色,碧水蓝天,这片山林如同画卷一般。透过山林中的虫鸣鸟叫,听得一说书的声音。
“曹阿瞒仰天哈哈哈大笑。”
“他何故又笑啊?”
“别吵,听小楼接着说啊!”
“那曹操一副得意的模样,对着周边人鄙夷地说道,“我笑那诸葛亮和周瑜都是无能之辈,要是我用兵,肯定在这里设下埋伏...”
“曹操笑声还未止,前方就冲出来一队人马!”
三四个人围坐在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
聚精会神听着眼前一个少年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简单地束盘着,并不整齐,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灰色布袍,也不知这衣服曾经是何色样,而且上面落了不少不同色的补丁,针线也是歪歪扭扭。
该是那环境原因,他有些偏黑,但脸蛋轮廓有型,墨眉似剑,一双乌黑的大眸子很是有神,能看出是个俊秀的少年郎。
坐下几人也全部是粗衫打扮,看着和流民一般。
“那后来呢?关二爷有没有放了曹操啊?”
“嘴巴都讲干了,累了累了,下次再讲!”
不远处的歪脖子树下,站着两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
“小楼大病好了以后,性格开朗多了!你看说书都说得如此之好!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哪像我们家那个兔崽子,除了喜欢舞刀弄枪,大字不识一个!羡慕你啊肖秀才,有个好儿子!”说话的人名陈九四,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听了这话,一旁的男人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低声叹息道,“咱们现在的处境,再优秀又能如何?”
“别这么说,这孩子大难不死,肯定有后福!”
肖秀才名肖守通,字慕青,号锐锋,别人眼里那个优秀的儿子是他的独子,名肖倚楼。
但此刻已经不是他儿子了,因为肖倚楼身体里住了一个五百多年后的灵魂。
这个灵魂是一位来自二十一世纪,大学刚毕业两年就在一家大型贸易公司做到行政部门副总监的年轻能人。
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可一场酒局大醉后醒来,他就附到了这个大病快死的明朝少年身上。
起初,巨大的身份落差让他抓狂,怀疑,后来只能冷静接受。几个月过去,他已经融入到了这个世界。
他爹肖秀才,对儿子的近况表示疑虑,因为《三国志通俗演义》是嘉靖元年才刊刻出来的,印象中儿子并未读过,就连自己也是早年草草略览过而已,前段时间孩子大病一场奇迹生还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过在这个连皇帝都信神的时代,发生点怪事不奇怪,在肖秀才看来,这定是上天垂怜,儿子天赋异禀。
至于这肖家,祖上是做生意的,积累了不少财富。但朱元璋创建的大明朝,还是一个重农抑商的时代,商人虽然有钱,但内心还是有低人一等的失败感。
所以上两辈的老太爷们就想着家中能有个后辈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光宗耀祖。
总算不负众望,肖倚楼的爷爷在这个几十万生源挤独木桥的时代,于嘉靖二十二年中三甲进士,虽然年纪不轻了,但也高中了啊,在刑部观政一段时间后,便留京了。
可才短短两年不到,肖老爷还没在京城站住脚跟,接一家人去京师享福,就莫名其妙卷进了风波早已过去的大礼议案。
众所周知,此时的嘉靖皇帝朱厚熜是旁支入统的,上一任皇帝朱厚照是他的堂哥,本来皇帝做得好好的,但巡游南方的时候落了水。
说来也怪,就落了一下水,回京后身体就每况愈下,没几个月就撒手西归,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被病死的。
三十出头的他没儿子,但朝中又不能没皇帝。
于是,天大的好事降临到了湖广的安陆兴王府,年仅十五岁的朱厚熜继承大统。
嘉靖是藩王继统,亲生父母属于小宗,而正统伯父这边属于大宗,于是围绕继嗣还是继统,给父母上尊号等一系列问题,嘉靖与群臣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争论。
本来这大礼议事件以嘉靖帝压倒式的胜利告终,早就平息了。
但肖老太爷不知道是得罪了人,还是他确实有为之,反正被人弹劾,说他与人私下议论圣上,喷朱厚熜本是藩地小宗,以藩王的身份入京继承大宗的江山,却不过继给自己的皇伯考是可耻的,如同别人家没有子嗣,你要继承他的家产,必须先过继过去,哪能强占成自己的。
如此狂悖的言语无疑碰触了嘉靖皇帝朱厚熜的底线,嘉靖二十四年,肖老爷被罢官下狱,是死是活不得而知,据传是在镇抚司的诏狱里以死明志了。
而远在德安的老家一众也未能幸免,祖上基业悉数查抄,全部充公,一夜之间,家庭巨变,一家人被迫搬到了郊外荒废的破旧草舍。
当时肖倚楼还在母亲肚中,并未足月,因为家庭巨大变故,母亲受到刺激,早产了。
出事的时候天寒,环境恶劣,母亲难产,最后虽生下了他,自己却离世了。一家子连同伺候的下人,死的死,走的走,全都散了!
由于是早产儿,肖倚楼从小体弱多病,性格木讷。好在老爹肖守通一直照料,即便生活困难,被官府逼得上了山,也一直没有放弃儿子。
一路拉扯,肖倚楼到了十六岁,这小子生得清秀,虽偏清瘦,但五官俊美,棱角分明。
这些年,他虽然没有进过社学或者私塾念过书,但老爹好歹读了很多年的书,还是个秀才,有着满肚子的学问,亲自授教他文化,教育他做人做事的本领,再加上穿越者的文化加持,站在几百年后的历史高度,自然不是以前那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肖倚楼了。
“爹,陈叔!”肖倚楼快步走到了肖守通和陈九四的旁边。
陈九四看着这个俊秀的小子,满眼欢喜,“小楼啊,刚才那段讲得真是有趣,比你老子讲得精彩,以后多讲,给我们增加点乐子!”
“谢谢陈叔!”
陈九四眼神突然落到了跟在肖倚楼后面的陈文川身上。
刚还带着喜色的面容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你小子有时间就跟着小楼学学写字!一天到晚尽整些没用的!”
这陈文川是陈九四的儿子,名字听上去挺雅,原来是肖秀才给改的,他年纪也与肖倚楼相仿,一脸稚嫩,但他却无心念书,读书写字似乎太折磨人。
“你不也大字不识一个,还说我!”陈文川小声道。
“反了天了!”陈九四说着上去就是一脚,“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