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唯一的幸存者：新西兰灭门案

1994年6月20日凌晨五点，住在新西兰南岛达尼丁（Dunedin）的大卫像往常一样准时起床，给自己的狗套上绳子，然后拿着报纸出去送报。

宁静的达尼丁，人口不多，社区治安很好。

大卫挨家挨户送完报纸，顺便溜了溜狗，然后回到家中。

当时还不到七点。

大卫把狗拴起来，然后上了楼，就这样他看到了人生中最震撼的场面——

妹妹玛丽倒在地上，双腿微曲，双肘弯起，双手作祈祷状，一颗子弹射从她前额射穿，死状很惨。

大卫急着惊呼起来，但没有人出来。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着他果然发现了小妹的尸体、父母的尸体、弟弟的尸体。他们一家就在他出去送报的空档，被灭了门。

警方接到报警时，大卫的情绪已经失控，嘶吼着：“我的家中有五人被枪击，快来救人。”

电话那头接着传来浓重的喘息声，警方立刻循着地址出了警。到达目的地时，警方才意识到这里是罗宾贝恩——达尼丁市南部小镇一所学校校长的家。

此人在当地很有名，一直是一个慈祥、正直的教父形象。

警方进入现场后没有发现报警人，只有一个昏迷的男子。警方猜测，昏迷的男子就是报警人。

警方对房间进行了勘察，一楼很整齐没有发现异样。

一上二楼，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地狱。

罗宾的长女玛丽的尸体首先被发现，双手紧握微微弯曲，似乎在做祷告。

她的头颅被子弹穿透，额头有很明显的弹孔。

应该是在乞求凶手不要杀她的同时，被凶手击中额头：房内也确实发现了两颗子弹头。

斜对楼梯口的一间是罗宾的妻子玛格丽特的卧房。

她同样是额头中弹。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看得出她没有挣扎和抵抗，应该是在熟睡中被凶手射击而死。

玛格丽特的卧房对面是罗宾次女莱妮的房间。

莱妮就倒在桌边，头部中了三弹，死状很惨，有一发子弹直接从头顶射入，不知道是单纯的补枪还是说凶手和莱妮有极深的仇恨。

她的身边掉落了很多书本，死前应该正在看书，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

最外侧是罗宾幼子史蒂芬的卧房。

这间房间的情形很独特，因为充满了打斗痕迹。

史蒂芬虽然头部中弹而死，但他的衣服被撕烂，房间的陈设被打翻了好几处，应该是与凶手搏斗所致。

最关键的是，在他的床底下，有一个沾满灰尘的眼镜片——这枚眼镜片将在日后作为一个有力证据出现。

最里面还有一间房间，他的主人正是报警人大卫。

他的房间没有任何异常，完全是一个正常起居的情况。

此时大卫已经清醒过来，显然又重新因为家人的不幸，情绪十分激动，有些癫狂。

警方最后在起居室里发现了老校长罗宾的尸体。

他也是头部中弹，手边掉落着一把消音步枪，步枪口径与受害者的弹孔一致，应该就是凶器。

难道说是罗宾杀了全家，然后在这里开枪自杀？

那为什么又唯独留下了长子大卫呢？

这时，警方发现起居室的电脑是开着的，上面打着一行字似乎在回应着警方的疑问：

“对不起，你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活下来的人。”

显然这句话指代的就是幸存者大卫，原来大卫是特意留下的活口。

可这句颇有些审判者口吻的遗言，难道真的是罗宾留下的吗？

是他因为某种罪行审判了全家，然后自杀，特意留下了没有罪行的大卫，延续血脉吗？

这一句奇怪的话，让整个案件透露出一些神秘的气氛。

目前的一切都指向罗宾，他极有可能是杀害全家的凶手。

大卫作为唯一幸存者，被带到警方做了笔录。他的第一次口供正如本文开头说的那样，他五点多牵着自己的狗出去送报，家里没有异样。六点多回到家，上楼看到了家人的尸体，然后报了警。

如果如大卫所说，那么一家人是在五点到七点之间被害的。

父亲罗宾为何会下此毒手呢？他的动机是什么？

警方对罗宾的过往进行了调查。

罗宾贝恩，59岁，和妻子玛格丽特育有两男两女，家庭和睦，儿女双全。1973年前往到世界上最危险的国家之一，巴布亚新几内亚传教，1988年回到新西兰，现在是达尼丁市南部小镇一所学校校长。他一生从事宗教和教育事业，矢志不渝，任劳任怨，深得大家的喜欢。

从这些信息很难看出罗宾有杀害家人的动机。

不过警方在屋外发现了一辆房车，里面有罗宾的生活用品，这似乎说明罗宾的家庭关系并没有外界认为的那么融洽。

很快，警方证实了罗宾与妻子玛格丽特早已分居，感情已经处于破裂状态，而且这种状态已经持续长达九年之久。

而且罗宾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很好，面对庞大的家庭支出，罗宾显得力不从心。在这些问题缠身的情况下，罗宾选择了躲避。他平时都住在学校的校舍里，表面上好像是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其实只是不想回家面对妻子罢了。

即便是周末偶尔回家，他也会选择在房车内一个人居住。

警方从罗宾的房车中搜出了20个空弹夹，正是那把步枪适用的弹夹。

似乎一切都很明显了，在一个黎明，罗宾在确保长子大卫离开的时候，拿着枪去杀害了全家，并选择自杀。

而大卫作为血脉的继承者，被留下。

这个结论得到了周围民众的认同，案件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但很快一系列的疑点，却又让这起案件变得扑朔起来，问题就出在幸存者大卫的身上。

他真的是被“凶手”选择的幸存者吗？还是说其实是这一切的知情人。

警方对大卫的怀疑，来自现场大量的疑点。

现场勘查发现，罗宾自杀的起居室内，有一双带血的白手套。从手套上的大量血迹来看，在凶杀发生时，罗宾应该是戴着手套作案。

可问题来了，他都已经留下遗言并自杀，那么很明显他就是凶手，那为什么还要戴手套呢？有任何隐藏指纹的必要吗？

警方又在大卫的房内发现了一些线索：房间的地板上找到了扳机锁，书桌上的罐子里发现了凶器步枪的另一把扳机锁钥匙。经证实，被认为是罗宾凶器的步枪属于大卫。

那么疑点便又出现了。

罗宾在大卫的房内拿到步枪，找到钥匙，开锁，然后把扳机锁扔在地上，却又为何要把钥匙依样放回罐子里？

他难道还会怕大卫发现吗？这伪装也太低劣了吧。

而且之前那个带血的手套，警方也证实它原本是属于大卫的。父亲为什么要在选择杀害家人的时候，尽量用长子大卫的物品呢？

此时一个重大的物证被发现，大卫房间的椅子上，发现了一副眼镜，只有右眼镜片仍在。

而之前在次子史蒂夫房间发现的那个眼镜片，被证实正是这副眼镜的另一只镜片。

要知道史蒂夫的房间可是发生过激烈打斗的，这个镜片极有可能是打斗过程中掉落的，而这个眼镜也属于大卫。

接着在洗衣机上一个手掌的血印证实是大卫的。

更离奇的是现场那杆被认为是凶器的步枪上，没有检测到罗宾的任何指纹，这个如果是罗宾戴了手套，那确实说得通，但枪上却有一枚大卫的指纹。

这就奇怪了，难道父亲罗宾戴手套是为了嫁祸儿子大卫，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杀掉大卫再自杀呢？

越来越多的矛盾点出现，而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幸存者大卫。

1994年6月25日，在罗宾家惨案发生后仅仅四天，大卫贝恩因涉嫌五项谋杀罪，被警方逮捕。

警方还原了大卫的犯罪经过。

大卫于1994年6月20日5时起床，戴上眼镜，戴上手套，随手打开了扳机锁，将钥匙放回原处，拿着枪出了房门。

他第一个目标是莱妮，这个家里起的最早的人一向就是他们俩，他知道莱妮此刻应该已经在用功学习了。

莱妮没有关门，大卫直接进入。哥哥的到来没有让莱妮有任何惊讶，即便他正拿着枪，但莱妮也没想到他会开枪打自己。

接着大卫连开两枪，射穿了莱妮的头颅，书散落一地。

下一个目标是母亲，大卫熟知家里每个人的作息，他知道妈妈还在睡觉。

他动作很利落，推门，射杀一气呵成，没有让母亲有丝毫察觉的机会。

开始的两次袭击都很顺利，直到他进入弟弟史蒂芬的房间。

史蒂芬平时起得很晚，大卫像击杀母亲一样，将枪口对准了熟睡的弟弟。

但没想到这次枪进入卡壳了。

就在这一瞬间，史蒂芬醒了，他立刻拽住大卫的步枪，来不及询问哥哥为何这样做。

本能地与大卫厮打到一起。

但史蒂芬的力量不足以对抗大卫，在经过短暂的搏斗后，大卫用衣服勒住了史蒂芬，使史蒂芬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大卫再次举起枪，这次子弹精准的穿过了史蒂芬的前额。

不过，在二人打斗的过程中，大卫的眼镜被史蒂芬打落，左眼镜片失落。

大卫慌张地回到房间，想要解决眼镜的问题，最终他将眼镜丢在了椅子上。

杀戮还没有结束，大卫的步枪仍旧荷枪实弹。

楼上的人已经清理干净，只剩下楼下的妹妹玛丽。

等到大卫下楼的时候，玛丽已经吓得发抖，她双手合十，跪地祈祷。

但这一幕没有让大卫冷静下来，他仍旧举起了步枪，按下扳机。

可能是没戴眼镜的原因，他一枪打歪了，第二枪才洞穿了玛丽的头颅，这也是两颗子弹头的由来。

而自始至终，玛丽都保持着那样一个祈祷的姿势，怎奈她的哥哥没有产生丝毫的怜悯。

此时，大卫听到了莱妮房间传来的“咯咯”声，于是他去而复返在莱妮的脑心补了一枪。

至此，这个家里已经只有他一个活人，当然他的杀戮还没结束，还有计划的最后一环，他的父亲罗宾。

罗宾此时还在房车中熟睡，对屋内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的熟睡给了大卫处理衣物的时间，他将自己带血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也就是这时候，他在洗衣机上留下了一个带血的手印。

而后就是大卫带着狗出门送报的口供伪装。

回到家之后，他并没有报警，而是在起居室的电脑上打下了那句审判者的箴言。

然后藏起来，等着父亲来起居室做每日的祈祷。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容易了，等到罗宾进屋，跪下祈祷的时候，大卫开枪射杀了父亲。

然后将枪摆放在父亲身边，然后打电话报警。

在警方还原案发经过之后，大卫被移送法庭。

1995年5月29日，达尼丁市高院，认为大卫·贝恩被控五项谋杀罪，罪名全部成立。法庭宣判大卫贝恩终身监禁。

案件似乎终于落下了帷幕。

但有心人会发现，虽然警方提供了指纹等证据，但却一直没有提到大卫的杀人动机。

虽然动机并不作为审判的必要条件，但这却在新西兰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大批支持大卫的人出现，他们坚信大卫无罪。

支持者中有一个叫迪恩考特的人，他提供了一个劲爆的消息，让这个案子又现迷雾。

迪恩考特称他一直在帮助罗宾的次女莱妮。

莱妮寻求帮助的原因是，她父亲罗宾一直在对她实施性虐待。

她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所以找人诉苦，而莱妮也已经决定公开父亲的丑闻。

这个决定就在被杀之前刚刚作出。

如果59岁的罗宾这样的丑闻被曝光势必会身败名裂。要知道他一直是以慈父，教父的形象出现的。这的确可以形成罗宾谋杀全家后自杀的极好动机。

大卫和他的律师团就此发起了一系列申诉，司法部在1998到2000年对此案进行了进一步的调查，结论是没有误判。他们在2003年，再次驳回大卫律师团的上诉。之后，大卫第二次上诉到枢密院。

2006年，枢密院同意审理大卫对上诉法院判决所提出的上诉，本次听证会在2007年3月举行，历时5天。2007年5月10日，枢密院推翻大卫贝恩的谋杀定罪，认为本案由误判发生。

在当年庭审后，现在出现了大量的新证据，最终导致推翻了原审结果，本案将发还重审。

法庭提到的新证据，主要是指罗宾的精神状态。

据报道，在事发前一段时间，他作为校长，在学校打了一个学生。并在学校刊物上写了本相当黑暗的童话故事集。其中一个描述了针对一个家庭中，家庭成员的一系列谋杀。

还有遗留在史蒂夫房间的左眼镜片，在1995年的庭审时，警方探员作证，镜片遗留在屋内，一眼就被发现了。

但最新的情况是，那枚眼镜片当时被一件外套遮盖，并没有落在明面上，是否为打斗时掉落，不能确认。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步枪上的大卫指纹。

那枚指纹是给大卫定罪的最重要证据，但后来的检验却发现，那枚血指纹上的血迹并不是人类的，而是兔子的血。

这样就说得通了，那把枪本来就是打猎的，有动物血迹很正常，所以大卫的血指纹成为I类无效证据。

当时定罪的最重要证据其实就是凶器上的指纹，但现在这个证据被排除了，那么大卫的杀人的罪名显然没有证据来佐证。

尽管枢密院表示，贝恩应继续羁押，但他最终被获准保释了。2007年5月15日在基督城高院的听证会，有超过100人出席参加。当法官判决后，现场爆发了欢呼声。

2009年6月5日下午4时45分，陪审团当庭宣判，他们发现大卫贝恩所有五项控罪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1994到2009，十几年的冤狱后，大卫贝恩重获自由。

但故事，还没结束。

尽管法庭宣判了大卫无罪，但这个过程依然还是以警方和检方的程序问题为主，但究竟大卫是不是凶手，谁也说不清。

这个离奇的灭门案经过十几年的拉锯，仍然没有结果，大卫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绝不会说出来了。

那些枉死的灵魂就这样依旧没有得到真相。

更蹊跷的是，法庭曾质疑警方没有对犯罪现场进行足够的保护，因为罗宾的房子在案发两周后就被烧毁了。

放火的人是大卫的叔叔伯伯们，他们只是说没人看家，容易丢东西，不如烧了。

很多人怀疑是因为房子里有关于罗宾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贝恩家族的人才急着烧掉。

因为保护案发现场警方每周要支出1000美元，所以警方默认他们将房子烧毁。

但有趣的是，大卫叔叔在作证中提到，焚毁房子这件事，事先大卫是同意的。

他引用大卫的话说，大卫认为自己对那房子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了。他不想再看到里面的事物，以免回想起当时发生的可怕场景。他同意最好的处置方法是烧掉它。这个被证实了。

在烧毁房子这件事中，三方的态度都很耐人寻味。

按理说警方根本不可能同意毁掉案发现场才对，除非他们怕对当前的案件造成不利影响。

而代表罗宾利益的贝恩家族，烧掉房子也是没有好处，只能猜测是掩盖罗宾的秘密。

至于大卫，他所谓的眼不见为净应该不是真话——毕竟他始终待在监狱里，本身也看不见。

也许房子里真的还有什么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