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生门

“夫人。”乔茜茜见被识破，只好主动化被动，恭敬上前行礼。

“怎么，湖里的鱼都死了？”陈夫人捻起一个耳坠，在面庞侧侍弄。

“不敢肯定，但冰冻三尺，恐凶多吉少。”

“花圃里的花儿呢？”陈夫人放下耳坠，从妆奁中拾起一个金钗在鬓边端详。

“唯梅花尚傲然挺立。”

“嗯。”

陈夫人听罢汇报，不言语。

原本乔茜茜应该识相地退出，但此时她却尴尬地依旧站立于主子身后。

等到陈夫人疑惑地瞥眼瞧着这个年轻人，乔茜茜这才做足了心理建设，大胆稳稳开口道：“陈夫人，人固有一死，或轻于泰山，或重于鸿毛。如若有兴趣，且听奴婢说道说道。”

陈夫人向来不亲近人，没料到乔茜茜突然文绉绉地在她自戕前说这一番话。但是她打心底，总有些佩服与她一样乖张跋扈甚至还存僭越的女子。如若不是奴婢与主子的阶级横在眼前，她本想与阿紫成为朋友。

故而如今，她饶有兴致地转头立身，围着乔茜茜转悠打探了几圈，一如往日应允那般道：“继续说。”

“第一，奴婢小时听得游医有言，近亲不得结婚，恐难以绵延子嗣，故而陈夫人勿将此事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哈……”陈夫人听闻如此荒诞的言论，不免讶异之余，嘲笑乔茜茜的蹩脚口才，“难为你这么安慰我，你说你有占卜算卦的妖术，都比说这番游医之论要让人信服得多。”

她的回应在乔茜茜的预料之内，毕竟封建社会的表亲结姻不是什么特例，那么多人没事，这近亲不得结婚的言论自然成了无稽之谈。

“第二，皇家无情，帝王无义，深宫从来都是薄幸。您的结局令人叹惋，可卫夫人、李夫人，乃至钩弋夫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哦？”陈夫人凑近前来，“没错。”乔茜茜继续道：“帝王生性多疑，江山与美人，他们从来都只选择江山，儿女情长在他们眼里，算不得半点要紧事。”

“哈哈哈哈……”陈夫人又一阵放声朗笑。

乔茜茜趁着思如泉涌，继续说道：“此间都是福薄，唯有李夫人英年早逝，令皇帝‘相见不如怀念’。”

“嗯……”陈夫人单手支颐，对着铜镜思忖。

“夫人，”乔茜茜跪地叩拜，“明日您归期之后，长门宫众人即将生殉而亡，请夫人留书一封，为我等搏一生路。”

“原来在这儿等我呢，”陈夫人低头侧身，回看乔茜茜匍匐的身躯，“可你们一介仆从，哪里脸面敢祈求我这一宫之主放生路？”

乔茜茜举足轻重道：“我自知人微言轻，然阿红姐姐待陈夫人忠心耿耿，陈夫人您忍心看着她随你一道远去吗？”

陈夫人噗嗤笑出声：“你们这些刁奴，尽知道打我的主意，让她陪我共赴黄泉，有什么不好？”

乔茜茜抬起头来：“我曾追问阿红姐，何故如此忠心，她说‘陈夫人乖张难伺候，然予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虽不曾探问个中缘由，却知大人物对小人物的救赎，虽举手之劳，却被铭记在心，永世难忘。”

陈夫人缄默无言。

“所以，此次恳请陈夫人留书一封，不为众人，只为阿红姐亦可。”乔茜茜再次跪倒在地，再三叩拜。

“如此说来，我留书只写阿红一人姓名即可，你们众人依旧生殉……”

“不可……”乔茜茜忙不迭抬起头，心下想到：你这么，我这一炮费尽口舌，岂不白干活？

“只留阿红，皇帝生性多疑，反倒不会留活口，如若为众人求生路，皇帝反倒会看在和您往日的情分上，给予众人可能的生机。”

“嗐，你以为我还惦念着皇帝？”

“不敢，唯心是从。”乔茜茜再次叩首，她肚子里的墨水掏尽，现在只等陈夫人一个回话。

“我乏了，你回去吧。”陈夫人未曾回答，便和衣侧身躺倒在榻上。

乔茜茜双膝跪地正欲前行至榻前，却不料陈夫人发话道：“怎么，不答应难不成逼宫？别忘了你是奴婢，我是主子，只有我才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乔茜茜被威吓道，陈夫人就是陈夫人，断然不会因着几句虚空的说辞就饶她一命。

退至寝殿门口，内外温差使乔茜茜不禁一激灵——下雪天实在太冷了。

冰冻的湖面上，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仍旧在“乒铃乓啷”地敲击着铁钎，此起彼伏的好生热闹。

但愿冰层下的鱼儿会冬眠，不至于全死光，乔茜茜想。

折廊和小径上的雪已被清扫干净，旁侧尽是一堆堆白皑皑的雪丘，徒留湿漉漉亮晶晶的过道。乔茜茜小心翼翼踮捻着脚尖趟过，生怕一个滑倒摔个四仰八叉或是狗吃屎，颇有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意味。

临近庖厨，里头飘出特有的香味和热气，不似陈夫人寝殿那般是高贵的熏香和炭火的暖热，犹如唤发生人勿进的警告，而是能果腹的馒头香和灶台里独有的油烟热，使人顿觉烟火气的亲近。

三三两两的下人正堆坐在一起，吃着早饭，嬉笑谈天。下雪天虽冷，但碍于裹着厚厚的夹袄，行动受限，屋外又是冻土积雪，交通亦不便，故而众人手里的活计反倒轻减不少。

乔茜茜站在庖厨门口发呆，一路上她还想着对夫人的陈情是否奏效，脑海里还想象出留书的内容来，大抵是：愿君宽慈，释众归家，聊表吾念，天赐福安。

当然，这是代入了古人的书信言语，读着有些拗口，但意思尚且明了，就是希望皇帝宽厚仁慈，释放长门宫众人回家，以示宫主对他们的感谢，也是为天子积德。

按照陈夫人的性子，应该不会长篇大论。

她甚至还想半路折回，给陈夫人建议，但脚下步伐且慢，想到：古人有古人的习惯，万一用了她的言辞，圣上会错了意，反倒不美。

故而又掉头继续前行，乃至庖厨门口，凑着屋里飘出的热气，依旧眼神怔怔地思忖着此事。

“哎！”小顺子嘴里嚼着吃食，踱到门口拍了下乔茜茜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