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当又是什么!”
陈青烊摇摇头,“这是一条一条的人命,又不是砌墙盖屋的烂泥砖瓦,活着时如同尘埃蚁虫也便罢了,死了变作鬼魂又成了修玄之人的私产,哪门哪派来了都有没这样的道理!”
蒋继平只是哂笑着从狮子骢上跳将下来。
“蚁虫也好,鬼祟也罢,在我眼中与烂泥砖瓦并无甚么区别,只听说陇右道近几月凭空多出个剑法超绝的青烊道人来。”
说着,少年拂袖冷笑一声:
“既如此,便让小可领教一番足下的剑招好了!”
细碎的剑气吹的道士衣袍鼓荡而起,虽已极力压抑着心头怒火,末了却仍是嗤笑一声。
“老子杀人满门,儿子仗术逞凶,你们这一对贼父子,倒真像是一个剥了一个的活皮给贴了上去!”
蒋继平方才还笑盈盈的面色骤然阴冷下来,肩头飘着的灯笼上一张鬼脸却笑的愈发放肆,甚至于那狰狞的嘴角快要裂至两耳门关。
“牛鼻子好一张利嘴,我本念着白狐儿身死当日你两不想帮不愿与你动刀兵干戈,可你既然如此爱揭人伤疤,我今日偏要抽了你的魂魄,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这下河村百十余阴魂尽数变做鬼兵任人驱使。”
这少年年纪不大,一身气概却是猖狂恣肆到没边。
两人尚未交手,竟是已将道士当做了待宰的绵羊,一连串的喃喃说罢,倨傲道:
“会几手剑术,便自觉能管得了这天底下的善恶么,今夜便让你瞧清了,甚么才是法术!”
陈青烊无奈之余又有些好笑,争锋相对道:“会几手抽魂驱鬼的邪术,便敢如此自持么?”
话不投机,两人也不再多言。
一语说罢蒋继平肩头人皮灯笼中鬼火大盛,袍袖挥动间又是两枚泛着鬼气的棺材钉电掣而来。
道士手中长剑挥出湛湛青光,左撩右劈两剑将其扫飞出去。
正要纵剑逼上前去,又是一枚细针从极其刁钻的角度疾射而来,刚翻腕横剑在火花迸散中挡去一枚,另一枚已然带着刺破空气的细吟声直刺眉心。
局势间不容发。
无奈下,道士只得使了个‘千斤坠’直挺挺向后倒去。
脊背重重砸在地面,一声闷响后虽躲去了这一挤飞针,却叫蒋继平瞅准了他身前门户大开,瞬间便操控着皂头鬼兵斜啦啦一刀向着道士腰节处劈落而下。
好在陈青烊身手速度皆远甚常人,这一人一鬼还未反应过来,他手中长剑便打着旋翻出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来,一剑荡开那皂头刀锋的同时借着刀剑相绞间的力道翻身而起。
似乎在短暂的一呼一吸间,道士便变戏法一般将这必死的局面给解开了去。
蒋继平这一手暗器飞针的险绝之处,就在于他总是能寻到时机冷不丁补上极为阴损的一下。
道士只能一边持剑荡退皂头的攻势,一边提防着那时不时就会响起的飞针细吟,与其斗了没多久,竟是渐渐落入了被动防守的局面之中。
他见状计上心头,长剑在手中挥出残影将那皂头短暂逼退,瞬息左手捏出个剑指,右手甩剑同一阵狂风般朝那少年扑将了过去。
不管飞针还是鬼兵,归根结底施术的还是蒋继平这个大活人,兹要能将其一剑砍翻了去这棘手的局面便能迎刃而解。
可那蒋继平虽年岁不大,却也是个孤身游荡山林的老油子,又哪里看不出道士这赤裸裸丝毫不加掩盖的目的。
他抽身避远的同时,从怀中摸出个令旗来掐诀一晃。
“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去!”
“呼呼啦啦”的风啸声中,便有八个差役化做的鬼兵受到感召后从令旗中飞出,周身鬼气翻涌间飘飘悠悠的,尽数持械朝道士劈将了过去,欲要以人数来阻其攻势。
一下子,漫天的水火棍与朴刀带起阴风齐齐劈打而下。
道士全无惧色,拧身翻腕间手中长剑便泛着湛湛青光绞进了那兜头落下的棍棒朴刀之中。
末了,一道符纹在剑身上飞速蔓延而开。
“煌煌殷雷,尊吾敕令,凡今劄剑,普扫不祥…”
敕咒念起间,剑身上青光一时大盛,蒋继平尚未来及摇铃将这些鬼兵收回,便被道士这加持了法力的一剑劈散了大半。
已经远远拉开身位等待伺机偷袭的蒋继平面色大变,他虽知晓这道士会使法术,可没想对方仅仅只出了一剑而已,今夜辛辛苦苦收来的鬼兵便折损了大半进去。
蒋继平心疼不已下只得疯狂摇动令旗,欲要将剩下的几只鬼兵收回旗中,可掐诀念咒摇了半天,那些本该如臂驱使的鬼兵却在那剑光威慑下直愣愣呆在了原地,半点也不听他号令。
狰狞着一张鞋拔子脸犹疑间,便见那道士已然纵剑将最后一只差役鬼兵挑散了去。
“入娘的,中了这牛鼻子鬼招了…”
他心头一阵慌乱,正暗自骂咧间便瞧见陈青烊咧嘴一笑,确实顺手又将先前打入韩安平眉心的‘束妖符’给摄回了袖中。
这下子,仅剩的皂头鬼兵与化祟的韩老三直可谓是仇鬼相见分外眼红。
甚至不待蒋继平挥旗号令,皂头鬼兵便抽刀叮叮当当与其斗在了一起。
方才还被动的局势瞬间为之一转。
道士冷笑着看向此刻只身孤身一人的阔面少年。
“看起来你这‘练兵’的手艺是跟师娘学的,它们不大愿意卖你这鞋拔子一般的脸皮?”
蒋继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既有少年郎口出狂言后却被转瞬打脸的发狂羞恼,也有失了鬼兵这最大最大依仗的肉痛不甘。
他搞不明白明明是一柄寻常的铁剑,为何经过这道士法力加持后杀鬼便跟削金断玉的神器一般,只得将手中令旗摇的愈发急了些,寄希望于皂头鬼兵能快速将化祟的韩安平解决了去。
与此同时,袖间又是几根飞针带着破空声袭杀而来。
瞧那所刺之势,一针头颈,一针胸腹,一针腰骶,莫不是要人性命的去处。
陈青烊面对一众鬼兵夹击时躲避这飞阵尚且游刃有余,况论此刻周遭空旷旷毫无阻碍。
他不慌不忙荡剑扫去那同时飞到胸腹腰骶间的两针,同时左手握鞘在半空一晃,就将那根刺向头颈的飞针兜进了剑鞘之中。
另一边。
伺机而待的蒋继平提起人皮灯笼,对着后面的风口一吹,那鬼脸便跟喷火枪般吐出一道长长的幽冷色火舌来,冲天而起朝着道士灼烧而去。
可他显然是忘了。
这鬼火对付寻常的山精妖魅尚可,逢上一身血气旺盛似炭火般的道士又能起多大作用。
“怨气做油,人骨做捻的琉璃鬼火么,又是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
他笑骂一声避也不避,催动法力震剑一抖,剑身便又蒙上一层幽幽青光来,旋即翻腕一剑斜撩而去。
火舌与铁剑在半空相交。
没有想象中噼里啪啦的灼烧声,反倒是蒋继平肩头人皮灯笼上的那只鬼脸惨叫一声,飘在半空扑腾晃悠了几下后眼中鬼火便彻底熄灭了去。
邪术与道法的差距,在这一剑之后高下立判。
旋即。
满目被劈散后洋洋洒洒散落的鬼火中,一点寒芒破开这火幕疾刺而出。
蒋继平甚至未来及抽身逃跑,道士的剑尖便随着叱笑声一道抵上了咽喉。
“不知贫道的剑法,郎君可还受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