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里早有一张符纸贴在门楣上等着两鬼。
“倒是古怪,还晓得舍了鬼灵逃窜,再过上几年没准还真叫你两成了气候?”
陈青烊念咒掐了个指诀,门上的‘束妖缚邪符’随之袅袅燃起。
两鬼被火光一照,登时如同滚油滴在了皮肉上,疼的惨声震天,连身形都变的透亮起来。
“死道士,我们与你无仇无怨,你如此行事不怕遭…”
几道幽幽青光闪过,怨毒不甘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伴着两鬼身形消散,隐约间,丝丝缕缕更为凝实的灵光从地面飘起,没入陈青烊手中的斩龙剑中消失不见。
待到尘埃落定,持剑归鞘,他才长长吁出胸间一口浊气。
如今这方世界不知比刚来时危险了多少,各州烽烟四起,遍地妖鬼邪魔。
百姓就如同粮草一般,乱军也杀得,妖魔也吃得。
都说不知在轮回中煎熬多久才能换得一世为人的机会,可活在这么个世道里,与堕入无间地狱又有甚么区别?
蔚然一叹,陈青烊提上包袱走出山门。
正打算寻个地方安抚一番咕咕饥鸣的五脏庙,蓬草丛生的矮墙后面突然探出两个光秃秃脑袋。
他锃的一声抽出长剑,厉声喝道:
“谁在哪里,出来!”
小心翼翼凑了过去以剑拨开蓬草,墙后却连滚带爬跑出两个光溜溜的脑袋,瞧见陈青烊持剑在手,顿时吓的连连作揖。
“道长饶命,莫要动手,我们是蒲县钟山寺的僧人。”
要说这天下的缘法当真奇妙,陈青烊此先灯灰火暗的并未看清二人,此刻注目瞧去,竟是在蒲县有过一斋之缘的智全和智慧二人。
见并不不是妖鬼,陈青烊忙收剑回鞘,歉然道:
“原以为是有跑掉的小鬼作祟,不曾想惊扰了两位师傅,只是这大晚上的你们不在城里待着,跑荒野上来做甚?”
“阿弥陀佛,不敢欺瞒道长。”
年纪稍大些的智全两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
“我与师弟原是奉了长老吩咐前往潮州做道场,一路行来听得这庙邪祟闹的紧,便想着趁夜过来瞧瞧,没承想撞上了道长。”
见这大和尚结结巴巴的言语间多有掩饰,陈青烊也懒得多问,吹了声口哨唤回青驴,稽首还礼道:
“这庙里的游魂贫道已超度干净了,两位师傅且慢慢去瞧”,说罢翻身骑上驴背就要离去。
“道长?”
惊疑声突然响起,却是智慧小和尚见他要走又动身赶上,追问道:
“道长要去何处,这夜色已深,不跟我们一起赶路进城么?”
“赶路?赶往哪里去?”,陈青烊苦笑一声。
“我连要去哪都不知道。”
阖眼望去,夜色清冷如水,四野茫然一片,只余他呆呆立在驴上,一时间顿生天地虽大,却不知去往何处的迷茫感。
再看向两个和尚那战战兢兢的模样,陈青烊顿时反应过来。
是了,自己先前虽说杀的痛快,可这两个小和尚却是不通法力的普通人,突然看到那么些死状可怖的凶鬼难免心中惊惧。
于是乎,陈青烊又摸出张‘束妖缚邪符’递给小和尚,笑道:
“这符纸你们拿着罢,应付些遮眼打墙的游魂应该不成问题,最近陇右道刚发了水患,荒野上不安生,歇息一阵就快些回城罢。”
说罢也不等两人回话,一拍驴屁股钻进了夜色中。
旋即破庙前又只剩下两个光溜溜的脑袋面面相觑。
怔愣了许久,反应过来的小和尚才带着懊悔一拍脑袋。
“师兄,还记得上次在蒲县被这青烊道人师徒除去的罗刹鬼么,你我怀中这佛骨宝函担着天大的干系,这一路行去潮州不知还会遇到多少的强人妖祟,你说要是能把他请来相护…”
“莫要胡言”,小和尚话未说完就被自家师叔打断了去。
“你且将那宝函贴身藏好,一切等到潮州法严寺,寻见了法明长老再说!”
……
房屋庙檐在两侧极速倒退,驴子刚一跑出破庙,雾气又朝着那片建筑疯狂包围了过去。
等到呼啸冷风扑面而来,陈青烊被吹的后脊猛一激灵,方才觉得自己又从幽冥回到了阳间。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山陇间杂草疯狂孤寂的吓人,哪还有半点破庙的影子。
荒野里只身下陈青烊一人,耳畔尽是狂风吹动蒿草的‘挲挲’声。
一过子时,天际间阳气彻底消退,夜里游荡的就可不止先前那种懵懵懂懂的游魂,有些存在就是他碰到也是凶险难挡。
所幸催着驴子走了不久,陈青烊便在萋萋蓬草中寻到了一处荒废的山神庙。
庙门前仅剩的一扇门板耷拉着挂在铁拴上,供台上怒目持锏泥像也在风雨摧残下脱了颜色,压根瞧不出是哪路神仙所在。
“山神老爷,小子在此借宿一晚,万望勿怪。”
照例朝泥像拜了几拜,陈青烊索性将那扇门板卸了下来,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就地一铺,以包袱做枕躺了上去。
待在这破庙中腾出一块落脚的地来,门外已然是狂风满堂,呼啸拍打中点点冷雨飘入屋内,像是将这山野间的阴鬼游魂也一道给招了过来。
忽而。
一阵闷雷自头顶轰隆隆炸响,继而整个天地被猝然亮起的霹雳照的亮如白昼。
这炽光仅仅持续了瞬息,噼里啪啦的暴雨便从云层里拍落了下来,连带着彻骨的冷意一道涌入小庙,搅的刚刚燃气的火堆烟尘四起。
一场秋雨一场寒。
陈青烊默不作声,紧了紧衣衫后翻身将长剑抱进怀中。
奔波了半夜困乏不已,没过多久呼吸渐渐绵长,可由于担心旷野上游荡的东西,他单手始终按在剑柄之上。
迷迷糊糊间,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刷刷的动静。
“谁?”
道士两眼骤然睁开,拔剑翻身而起。
“出来!”
伴着他一声厉喝,门外突然响起“哎呀”一声惊呼,却是一个浑身湿透,脸色冻的铁青的女子轻挪莲步,战战兢兢杵在了门口。
提剑打量片刻,陈青烊见既瞧不到鬼气也无妖气,便收起长剑让女子走了进来。
摸出半截蜡烛点上,他这才看清那女子的样貌。
少女穿着身淡黄衫子,肤如薄霞,媚眼含羞,浑身衣物湿透后紧紧贴在腰肢上,更是显得动人不已。
许是在雨中赶路受了风寒,女子进门后一个劲的打嘭嚏发抖,那抱着身子低头不敢开口的模样在烛火下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陈青烊见状也顾不上继续大饱眼福,忙将女子让进了避风处。
寻了些干柴拢在一起点上,等到火光熊熊燃起,女子才抖的缓了些。
她脱下外穿的衫子搭在火堆旁,朝着道士盈盈见礼,说道:
“奴家姓佘,名唤曼儿,原是亳州张家川人氏,因躲避兵灾前来浦县投亲,没想到路上,路上…”
曼儿说着泫然欲泣,竟是萋萋然扑进陈青烊怀中。
“没想到路上撞到了强人劫打财货,父母仆从都叫山贼坏了性命,只余小女子一人趁乱掏出,所幸遇见了道长,不然,不然…”
少女言语间后怕不已,好似一只受伤的鹿儿挤进道士怀中抖个不停。
“这样啊,还好曼儿姑娘今夜来的凑巧,要是再早些跑进后面那处破庙,那里可热闹的紧…”
陈青烊笑了笑,掰开女子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害怕她听了心中惊惧,却是没将先前撞鬼的事说出来。
“啊,破庙”,曼儿一声惊呼后身上薄纱滑落。
“是闹鬼庙会的那处破庙么,奴家来时听人说了…”
她香肩半露,说话间俯身去捡地上的沙衣,起身时却不经意间露出了胸前惊人的峰峦。
本能作祟下,陈青烊的眼神不由自主‘跌’进那片微微颤动的粉腻之中。
“哎呀道长,你干嘛…”
曼儿慌忙套上纱衣,带着娇嗔望向陈青烊。
他老脸一红,忙退后几步,离这犯罪根源远了些。
“那处破庙里真的有鬼在唱戏?”曼儿捂着胸口问道,似乎对这种玄异的事情很感兴趣。
“贫道还会诓你不成?”
陈青烊将几根干柴投进将熄的火堆,提气又将火势吹大了些,才道:
“贫道此行就是专程来除鬼的,庙里那伙子邪祟已被我给尽数除掉了。”
曼儿坐在火堆边,以手杵着下巴听的怔怔出神。
她还想追问除去恶鬼的经历,怎料道士却已经将那扇门板让了出来,斜倚在供桌旁合上了眼皮。
“夜深了,小姐快些睡吧,天亮了沿官道一路走到头就能看到人家。”
曼儿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好意思再问,蜷缩在门板上各自睡去。
……
时间在明灭不定的火影里悄然流失,道士安卧的那处角落里也已然鼾声大作。
慢慢的,这刺耳的呼噜声里似乎又掺进去了一连串细微的响动。
只见曼儿从门板上轻手轻脚的爬起,悄悄解开傍身布囊后掏出张宽大的袄子披在身上,随即“嗖”的一声,手脚并用朝庙门外极疾掠而去。
不消时,庙中那整天响的鼾声戛然而止,陈青烊默默将翻了个身,又合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几更天,庙门外响起一阵沙沙轻响,伴着几声低沉的狗吠声后黑影一晃,却是那曼儿姑娘又回到了破庙,身后还牵着两条低声呜咽的大黄狗。
她瞧见陈青烊睡的正沉不疑有他,摸黑将两条黄狗拴在门口,再回头时,却听得黑漆漆的草窝里,原本应该熟睡的道士一阵轻笑,道:
“不知这三更夜半,曼儿姑娘顶风冒雨的牵回两条黄狗来,却又是做何等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