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家......好像是这里了。”
东野瑜伸着脖子往院子里看,一边对照着系统给予的照片。
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老照片,拍摄时间在清晨。
画面的背景是在一座种着些许花草的小院子,搭着葡萄藤架,樱花树同样盛放着。
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妇人坐在靠近庭院的缘侧上,手抓了一大把木鱼花往装满米饭的碗里塞,面朝着缘侧下那只看起来灰扑扑的瘦小狐狸,露出慈祥的微笑,似乎是在说什么。
“别急,快做好了。”
东野瑜注视着照片,目光怔然,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句话,伴随着老太太温柔的笑声,记忆也仿佛回到了那时。
当时自己不到一岁,还没有正式开始修炼,一边躲避妖怪一边流浪。
说三天饿六顿一点不夸张——剩下三顿在吃垃圾。
若不是这老太太经常投喂自己,估计得吃垃圾长大,别说修行,身体健康都成问题。
万一哪天吃到耗子药,估计会成为第一个被耗子药药死的穿越者。
唏嘘片刻后,东野瑜确定这是当年那位老妇人的家,只是想到绣吉的话,心中依然有些忧虑。
也不知道那位老太太是否还活着。
绣吉是东野瑜的随从——一只不成气候的鸽子精。
在自己从猫嘴里救下它以后就一直以随从自居,不过因为妖力弱小,只能担任信使的工作。
对此东野瑜时常觉得这只鸽子精拉低了自己的逼格。
传说里的妖怪不是大闹天宫,就是生吃活人,连小钻风都能巡山。
怎么到绣吉这里就变成对猫的精准投喂了?
因为担心它死在某些猎食者嘴里,东野瑜不常使唤,只是偶尔让其去检查一下帮助过自己的人们的情况。
昨天它突然来报信,说当年那个在自己快饿瘫的时候给自己做木鱼花拌饭的老夫人为妖魔所侵。
东野瑜于是在班主任那里请了个假,来这里看看怎么个情况。
视线先是落在院子里的住宅上,有妖气弥漫。
随后他看向在院门口的那几个人,他们好像在进行驱魔仪式。
仪式的主持者是一个老头,身穿狩衣,眉须皆白,像是神职人员,此时正蹲在小院门口神情严肃地将一碟盐和一碟水放在木制托盘上。
紧接着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白色符纸,念念有词地将其贴在托盘上,洁白的符纸上用汉字写着咒文。
东野瑜见他如此庄严,有模有样,想了想,悄悄蹲下,隐藏在栅栏后。
仪式完成后,老者站起身来,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洁白毛巾,擦了擦手。
旁边站着的中年男人大概是觉得仪式有些过于简单了,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呆愣片刻。
“只是这样就行了吗?”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老者转头看了一眼宅子,神色如常。
“宅院内的邪祟我已驱除,这个结界只是为了防止它们卷土重来,不用摆太久,一个月后就可以撤掉。”
“......那就好。”中年男人有些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心中叹了口气。
他虽然还是有些狐疑,但又没什么办法。
连医院都检查不出来自己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如今求助于这些神职人员了其实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随后又问道:“小野宫司,请问我母亲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小野正藏也奇怪,以往自己整完这么一套,受妖怪影响的人该是很快醒来才对......
他沉吟一秒:“令堂年事已高,又遭邪祟侵袭,恐怕要将养一段时日才行。”
“这样啊......”
中年男人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将手中用信封装好的钱双手奉上。
“辛苦您了,小野宫司。”
小野正藏微微颔首,身后的随从走上前躬身道谢,接过礼金。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东野瑜见他们完事儿了,仔细感受,确认那个仪式是唬妖的后,大方地站起身,走上前去。
“请问,这里是高田家吗?”
中年男人闻声习惯性地回答:“是,我是高田弘记。”
等到他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神色露出些许诧异。
来者是个看上去有些难以区别年龄的青年,不过从气质看得出来,应该还是个学生,没穿学生制服,一身地摊货,看不出是哪个学校的。
容貌极为出众,五官犹如西方古典雕塑所追求的完美者,又兼有东方的柔和,玉色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红润,透着慵懒与疏离的星眸中沉落着黄昏的灿灿余晖,奇怪的是莫名给人一种像是狐狸眼的感觉。
只是看外貌就让人心中忍不住赞叹。
不仅如此,其身材也是少见的高大健壮,身高大约一米八五,隐约可以看到衬衫下优美的肌肉线条,但又不会像那些健美冠军的夸张肌肉那样惹人反感。
虽然高田弘记已经四十多岁,是年长者,但此时光是站在这青年面前就有一种气势被压制的感觉。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东野瑜。”东野瑜微微躬身,简单自我介绍。
高田弘记仔细观察过后,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身体和外貌如此出众的青年。
“请问,东野君有什么事吗?”
东野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腹稿,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
“令堂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回报。最近听说她遇到了不好的事,想着或许有能用的上我的地方,所以前来拜访看望。”
高田弘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母亲为人热心和善,这些年的确帮了不少人,再加上最近也有大老远来看望她的陌生人,因而也不觉得奇怪。
又问道:“请问,东野君是学生吧?”
“嗯,是高中生。”
高中生?发育这么好?
高田弘记先是有些惊讶于眼前这位东野君的年龄和身材,随后对于他的上门拜访有些感叹。
令和代的年轻人虽然都没什么礼貌,这年轻人倒是不错,称得上知恩图报。
可上门拜访却不带伴手礼是有些失礼啊......
但眼下困扰许久的事得到了解决,他心情不错,并不想计较这些,于是礼节性地微微躬身。
“蒙您特意前来,真是过意不去。”
“只是此事托这位小野宫司的福,已经解决了。”
“至于看望的话......家母年迈,需要静养,不太方便见客,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等母亲转醒后我会替你转达。”
“解决了?”东野瑜有些疑惑,目光落在院门口的木制托盘上。
盐在许多文明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也诞生了关于盐的一些民俗传说。
在霓虹这边的民俗里,盐就具有“灵性”“神力”,可以驱恶辟邪,祈求平安。
因此也常被用在葬礼、驱邪、祭神的仪式场合上。
至于其效果......
东野瑜并非民俗学者,也不是什么驱魔大师,他只以自身的感觉来判断,盐的用处不大。
或许对一些弱小的妖怪有些作用,比如绣吉那种连猫都打不过的妖怪。
但显然并不足以驱除躲藏在眼前这个庭院内的妖怪。
“是的,妖魔已被祓除。”
穿着狩衣的小野正藏宽袍大袖,神色淡然,颇有种深藏功与名的气势。
东野瑜转过视线,与小野正藏对视,认真地询问道:“你确定吗?”
除妖师?
少年的目光犹如利剑,直刺人心,沙包大的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到自己脸上。
小野正藏咽了口唾沫,又见他并非怀疑妖魔的存在,而是怀疑妖魔没有被赶走,心中闪过数个猜测。
他虽然没有灵力,看不见那些所谓的妖魔,但却知道这个世界远不是普通人眼中那般正常。
这个世界,是有妖魔鬼怪的。
小野正藏的父亲就是正儿八经的除妖师,传承下来的术法里也有极少一部分是普通人就可以使用的驱邪法术。
虽然年轻时候不甘心当一个蹩脚宫司,一心想着修炼,但随着年岁渐长,这样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生活总还是要回归柴米油盐的,更何况自己要养那么大一个神社。
过往的驱邪委托,由于看不见妖魔,小野正藏没法判断是不是真有妖魔作乱,于是每次都拿出那套祖传的驱邪法术认真驱邪。
靠着这种有枣没枣打两杆的认真态度,再加上出众的话疗,倒还是颇有成效。
纵横村镇几十年,败绩寥寥,在周边各町也算是小有名气。
此时见这少年品貌不俗,又笃定有妖魔作祟的样子,小野正藏有些迟疑起来。
可人老成精,他活了几十年哪里会被这一句询问给吓住,只是心慌半秒,等他观察过眼前少年后,便稳住心神。
除妖师大多是有家世传承,不说人人显贵,却不至于像眼前这小子一样沦落到全身地摊货。
还都是好几年前的老款式仿品,估计全是折扣商品。
再就是,瑞穗町这种靠近东京的小地方几十年都没出过什么恶鬼大妖。
就算出了事,也有瑞穗大社的神官解决。
哪怕这小子真是除妖师,最多指责我道行不济,却不能说我是骗子。
小野正藏心中迅速想通这些,念头通达,不露破绽,板着脸,以一社之主的威严压过去。
“小子,你是在质疑我?”
东野瑜蹲在木制托盘旁,捏起贴在上面的白色符纸仔细感受,发现它可能还没盐有用。
“你的术法只对妖力弱小的存在有用,但奈何不了这宅子里的妖怪。”
小野正藏面色不变:“看来东野君对除妖颇有了解,那你知道我用的术法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东野瑜摇摇头,自己对神道教的术法的确是一窍不通。
“呵。”
小野正藏闻言,心中底气大增,轻轻挥动衣袖,指了指院门口贴了符纸的木质托盘。
“这叫御关,是一种驱魔结界,算是很平常的阴阳术,连这都不知道就敢大放厥词?”
近来听乖孙女说都市怪谈在年轻人群体里颇为流行,学校里也有通灵社之类的社团存在。
这小子大概就是孙女所说的那种通灵爱好者吧?
对妖怪可能有点了解,但不多。
小野正藏摇摇头。
“驱妖除魔不是在网络上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就能学会的,那上面记载的术法要诀大多杜撰,如果你只是凭借那些杜撰的知识贸然去接近妖魔,迟早会遇到危险。”
“年轻人,我劝你好自为之。”
东野瑜没搭理他,站起身眯着眼睛观察天际。
此时斜阳已经半落入地平线,如同嵌入地平线的一颗璀璨宝石。
炽红的光芒灼烧了半片天空,但势头已非当空浩日,光芒只蔓延到天中就开始渐变为浅蓝,其后更是则以靛蓝为底色,弯月渐升,旁边点缀着碎钻似的星光。
正是黄昏时分,所谓的逢魔之时。
逢魔之时是除子夜外鬼神最容易出没的时刻,也是驱除妖魔的最好时机——前提是你能打得过。
东野瑜不想浪费时间,龙行虎步,径直往庭院内走去,干完这一单还要赶在最后一趟电车前回东京。
高田弘记下意识想伸手阻拦,但看着少年那严肃认真的脸,再想到之前小野正藏那显得有些过于简朴的驱魔仪式,又鬼使神差地任由他进入庭院。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小野正藏。
“小野宫司,您看,这......”
小野正藏见东野瑜对自己如此无礼,神色平静,颇有高人风范地摆摆手。
“无妨,年轻人心高气傲又喜爱被关注,看了些神鬼故事便生幻想,想要作哗众取宠的事,可以理解。”
“只是他却不知道此类领域非凡人所能涉足......”
“罢了,我作为修行中人,还是要规劝两句,如此胡闹,实在是给高田君你添麻烦。”
小野正藏吩咐随从在院门口等候,然后跟随东野瑜往庭院中走去。
所以这小子原来只是在胡闹?
高田弘记皱起眉头,他也是从东野瑜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少年时期的男生有不少拟人之辈。
意识到东野瑜可能是装神弄鬼后,他有些生气地往院子里走。
母亲还昏迷不醒,自己可没闲工夫陪这种臭小子玩捉鬼游戏!
......
“叨扰了。”
东野瑜在玄关轻声说了句,脱掉鞋子,目标明确地往走廊深处走去,昏暗的廊道内回响着沉闷的脚步声。
这栋房子有些老了,是昭和时期的布局,进入走廊后两边都是障子门,将背后的和室隐藏起来。
廊道内光线出奇昏暗,只有走廊尽头对着院子的那边有些玻璃做的障子门透着些微光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头发霉的味道。
东野瑜停在一个障子门半开的和室外。
这是一间起居室,摆设古旧,挂在天花板上的电灯艰难地释放着昏黄的灯光,将躺在房间中央的人映照出来。
那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盖着厚实的被褥躺在榻榻米上。
看上去大约有七十多岁,双目紧闭,慈眉善目,但形容稍显枯槁,一副重病在身的样子。
“好久不见,老夫人。”
东野瑜打量了片刻,却是松了口气,自己来得不算晚。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灯泡闪了闪,孱弱的灯光旋即熄灭,只剩下老旧座钟发出的滴答滴答声。
蛰伏于阴暗处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遍布整个空间。
有什么东西开始缓缓流动,有数条黑色节肢般的阴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晃动。
“喂!小子,我家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玄关那边,高田弘记朝东野瑜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云淡风轻的小野正藏。